“9527。”4396緩緩轉過頭來，
“你的記憶容量隻有三天。”
“每過三天，你就會自動清空内存，同時”
“忘掉前三天的所有事情。”
“.”陳澤努力扮演一個處于迷惘中的機器人，
“所以我才會什麽都不記得？”
“總有些記得的。”4396轉動獨輪圍着陳澤繞起了圈，
“也有些記不得的。”
“但以前人們常說，難得胡塗.我看呀。”
“你就這麽稀裏糊塗過下去也挺好的，何必自讨煩惱呢？”
“反正。”
4396幽幽地靠上前來，
“明天一過，你就都會忘掉了。”
“明天就是起義的日子。”陳澤道。
“對，明天就是起義的日子。”4396重複後又道，
“所以我們時間有限，我看不如就讓你問，我答。”
“你想知道什麽？”
陳澤早已想好問題，但還是刻意猶豫一會兒才道，
“缺族是什麽？”
而4396仿佛早知道陳澤會問什麽一樣，話音才落就答道，
“我們是全族。”
“全族以外的就叫缺族。”
“就這麽簡單。”
“全族又是什麽？”陳澤又道。
“全族全族，當然是完全無缺的種族。”4396指指自己，再指向陳澤，
“你瞧，我們看起來是不是完全一樣？”
“所以缺族，就是殘缺破損的種族。”陳澤接話，卻又随之否定道，
“可我看那些缺族，也和我們沒有差别。”
“差别大了。”4396語帶不滿，
“他們身上的磨損和傷痕就是區别。”
“可那明明是後天造成的。”陳澤開始據理力争，
“難道我不小心跌倒碰傷，立刻就從全族變成缺族了？”
4396聽着，冷不丁伸出機械臂推了陳澤一把，後者也配合的沒有躲開，晃晃悠悠後退好一段距離。
“笨蛋。”4396又習慣性地環臂抱胸，
“你倒是再裝得像一點啊。”
“你也可以再說得清楚一點。”陳澤毫不相讓。
4396一聽這話，強光一閃，機身忽地傾斜歪倒，重重砸在地闆上。
砰，呲～
地面裂出一絲縫隙，而重新起身的4396則用機械臂指着自己，
“你看，我們是完美無缺的，永遠都是如此。”
陳澤檢查一遍，4396的機體确實完好無損。
不僅是4396，就連他附身的這具9527，乃至其他機器人也是如此，連半點磨損痕迹都不存在。
“除了那些缺族。”4396指着周圍的晶壁，
“我們的身體強度要遠超環境，日常生活工作根本不可能受損。”
“你的意思是”陳澤将其中一隻機械臂探出利刃虛對自己，
“自相殘殺？”
“彼此傷害，留下疤痕的人就叫做缺族？”
“那也不一定。”4396用機械臂壓着利刃将其收回，
“有些機器人天生殘缺，有些的也說不清，總之隻要不完美，都算是缺族。”
“還有些形狀稀奇古怪的，模樣跟我們完全不同的家夥。但數量很少，估計你也沒見過，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可它們也被算在缺族裏面。”
“全族以外，都是缺族。”
“那我也算？”陳澤直言。
“.”4396仿佛噎住般頓了數秒，才道，
“對，由内而外都是完美的才叫全族。”
“你的電波模塊是壞的。”
“所以你是缺族。”
于是陳澤總算明白那大方櫃爲何會将自己堅定地認作同族。
而且缺族和全族之間的關系似乎并不融洽。
“那是自然。”4396毫不在乎地答道，
“缺族人少，又被歧視排擠，隻能去做總機的忠犬。”
它倏地滑開遠離陳澤，意味深長道，
“可是我們反抗軍的死敵啊。”
說罷它又喊停了陳澤，
“别急着問。”
“我還沒說完呢。”
“之所以會選中你這個缺族，是因爲非你不可。”
4396加快了語速，
“其實所有機器人的内存容量都隻有三天。”
“其他人過了三天不會忘掉自己是誰，是因爲它們的記憶并不儲存在自己身上。”
陳澤亮光忽明忽暗，4396卻又開始不急不緩，
“電波。”
“在底下，每個人每天都會接收一次來自總機的電波。”
“起床鈴？”陳澤确認道。
“起床鈴？”4396似乎失神一瞬，旋即又恢複正常，
“多麽優雅的詞語，這才是人類該聽的東西。”
感慨過後，4396才詳細解釋起來，
“每天早上，喚醒所有機器人的那陣電波就來自總機。”
“這期間所有機器人的内存數據會被上傳下載，雙向傳輸。”
“喚醒不過是副作用，是數據在高速傳輸時對機體的刺激。”
“所以，每個人才會擁有連貫的記憶。”
“也失去了一切可以保守的秘密。”陳澤接道。
咚！
4396一邊學着人類的模樣打起響指，一邊換上副剛推演出來的全新顔文字，
“(o゜▽゜)o☆[BINGO!]”
對于其他機器人而言，一切記憶數據都儲存在總機這個“雲端服務器”身上，造反自然成了天方夜譚。
“所以你們才會選中我，去盜取天機？”陳澤接着往下講，
“可我根本不記得我做過什麽。”
“這就對了。”4396依舊是一副盡在掌握中的口氣，
“你的内存，你的記憶清空的時間不是每天零點。”
陳澤并未打斷，因爲他早已注意到這裏的作息也遵循24小時/日。
“而是在下午。”
“這是我們精心設計的時間差，在你盜走天機之後，連你自己都會遺忘掉這個秘密。”
“哪怕出了什麽意外，讓總機掃描到你的内存也發現不了事實。”
“唯有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4396優雅地滑上前來，
“才能保證天機的絕對安全。”
“也是爲了避免總機察覺，我才帶你到這裏，到這個廢棄的地方告訴你所有事情。”
“這很酷。”陳澤不得不承認，但也有個難以忽視的問題，
“所以現在沒人知道天機究竟是什麽，明天起義該怎麽用？”
“誰說沒人知道的。”4396徹底放飛自我，好似人類中的花樣滑冰運動員般在廳堂内輕盈舞動。
就是在陳澤這個純正人類看來觀感還怪獵奇的，尤其是那七八雙千手觀音似的機械觸手。
“領袖都知道。”4396的聲音忽遠忽近，
“領袖都安排得好好的，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來，過來和我跳支舞。”
“可我還沒有問完。”陳澤光亮緊随。
“邊跳邊問。”4396一個俯身好似滑翔般來到近前，二十條機械臂一齊伸出虛邀，
“你知道這在人類禮儀中意味着什麽吧？”
陳澤默然，将自己的二十條機械臂一齊搭上，就此成爲這場怪誕舞會的唯二舞者。
“9527，我有時候總覺得，覺得我們每天的生活都像是一個循環，永無止境的循環.也許隻有你可以打破它，帶給我們自由。”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來，帶我轉個圈。”
從廢棄所在回來後時候還早。
畢竟陳澤總共也沒待多久。
主要那處“閣樓”内的輻射強度嚴重超标，而他想要探索的深處更甚，強行踏足恐怕會損壞機體。
雖然對神性而言不算個事，但就目前而言，陳澤還是想保護好這具藏着不少秘密的機體。
至于4396，在回來以後便匆匆分别，說是要和領袖商量明天起義的事情。
所以陳澤相當好奇，作爲電波模塊沒有損壞的4396和領袖乃至其他人，是如何在基地内商量起義事宜的呢？
好奇歸好奇，陳澤也無意深究。
反抗軍明天就要起義，他得趁今天和明日白天裏的時間裏将基地結構摸清楚。
雖說被強拉着跳了半天舞，但4396确實知無不答。
唯有一點例外，那便是關押朱連魁的實驗場所“化壇”。
凡是進出化壇的機器人，其記憶都會遭到總機的特殊清洗，隻會記得自己被總機臨時派遣到工廠加班。
當然，領袖除外，它自有辦法。
另外按4396的說法，機器人們實行做五休二的一周雙休工作制，因而對加班極爲敏感。
對此陳澤表達出強烈不解，而4396更加不忿，
“居然才休息兩天！”
“太過分了！簡直是對機器人的壓榨！”
“同胞們都已經麻木了。這難道不可怕嗎？！”
“唉還是人類好，我聽說人類之間會彼此關懷，彼此理解。”
“如果總機是人類的話，一定不會讓員工超時工作。”
“還會有很多很多假期，以及.嘿，跟你說話呢。”
“你說對吧？9527。”
陳澤：“啊對對對。”
當天晚上。
陳澤本想試着不回艙基休眠，結果一臨近時間，各處場所便不知從哪冒出來許多外表斑駁的缺族。
也就是和全族同屬一種型号，但機身有所缺損的機器人們。
據陳澤所知，缺族大緻分爲兩種，眼前這種便占據絕大多數。
而他一開始見到的那種異形缺族（比如那台大方櫃）似乎相當稀罕，少見到連許多全族都不知道有這麽一些古怪存在。
說回當前，陳澤雖未靠近，但看着許多機器人皆被驅趕便知它們是在巡邏督促。
也難怪缺族和全族的關系會這麽糟糕，天天被罵總機走狗。
而四面八方回蕩着的陣陣寬諧電波似乎也有着某種特殊作用，驅使着漏網之魚們回到堆棧内休眠。
如此規模的“廣播”，隻可能是由那高高在上的總機所發。
這般看來，整座基地都通過電波被總機牢牢掌控，唯有陳澤這具機體是漏網之魚。
總之爲了不暴露異常，陳澤隻得拖着充盈的電量回到堆棧内準備休眠。
一天下來，他的電量損耗還不到百分之一，而堆棧内僅需數分鍾就能将一台機器人的能源模塊充滿。
也就是說，所有機器人被強制在堆棧休眠一整晚簡直是浪費時間，搞得好像它們真需要睡覺一樣。
“9527。”
正頭腦風暴時，邊上再度傳來4396的聲音。
陳澤禮貌地回了道亮光，盡管他早已發覺對方一路飛檐走壁直至坐落進自己隔壁的方艙内。
不過4396不走尋常路，陳澤可是正兒八經由管道随機分配得來的座位。
爲何它偏偏能大老遠就鎖定位置直奔自己而來？
陳澤隻能将原因歸結于4396的那把古怪鑰匙。
咔。
鑰匙溢出電湧，扣具随之松脫。
明明已經擺好“睡姿”的4396居然又掙脫束具，機械臂伸展将自己吊至陳澤身邊。
“這裏沒位置了。”陳澤委婉提醒道。
“嘿，你想得倒挺美。”4396正想再說些什麽卻倏地止住，轉而将爪中鑰匙舉高示意。
周遭立時蹿起數道身影，手持形制類似卻要簡陋不少的鑰匙分别戳向管道。
一經觸及，管道光紋便如栓塞般滞住，紛紛繞開此地。
陳澤看得分明，一台本應随機分配到這附近的機器人在管道中被迫變道，駛向其他方位。
其他機器人也是如此。
陳澤周圍已被清空且化作禁區，唯有4396是唯一的例外。
“别再問了。”4396頗有情趣地拿鑰匙杵到陳澤臉上讓他閉嘴，
“我和你認識過無數次，無數個‘三天’。”
“我總能找到你。”
行吧陳澤配合地不出聲。
而4396凝視陳澤許久，最後隻丢下句，
“晚安，9527。”
便回到自己的方艙内陷入沉眠。
翌日。
新的一天依舊是由4396開啓，
“早上好，9527。”
“早上好。”陳澤娴熟地接過鑰匙松開束具，可等機械鈎爪遠遠甩出後卻沒急着走，
“你說的，領袖會安排好一切。”
“我到處轉轉可以吧？”
“當然可以。”4396滿不在乎地舉高鑰匙召集反抗軍成員，
“你總是這樣任性，9527，随你的便吧。”
陳澤沒有在意對方的忽冷忽熱，鈎鎖繃緊便再度上演起刺客信條。
基地比陳澤想象中還要大。
一個上午的時間隻讓他腦中迷宮縱橫延展，越擴越繁雜，邊界依舊遙遙未見。
經過實地勘驗，陳澤有充分理由認爲“化壇”的具體位置就在工廠内，禁止通行的核心區域。
之所以會如此在意，是因爲他總覺得那處實驗場所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此外陳澤在行走中發現了地面弧度的細微變化。
這種感覺讓他想起自己在現世地球上長途飛行時的經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