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不急不忙,盯着幽暗的來路打量一陣,确認沒有異常後才跟了上去。
咚。
随手将木闆蓋回,陳澤拍拍手,站直身子舒展起筋骨。
這裏看起來同樣是間牢房,隻是唯一的鐵門栅欄被一堆破家具爛衣裳之類的雜物堵死,将門外幾乎完全遮擋住。
“你好。”天花闆足夠高,可老者卻仍駝着背,甚至連站穩都力有不逮。
言畢,他便死死盯住陳澤,額頭甚至沁出汗珠。
陳澤則發呆似的看着對方,一言不發。
直到老者呼吸逐漸急促,身形微微晃動,直到陳澤手上閃過一絲亮光。
陳澤才開口應道,
“你好。”
元炁已能稍稍滲出體外,看來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适應環境。
“呼”老者微松口氣,雙拳卻仍舊緊握,
“宮廷玉液酒?”
陳澤臉皮子抽搐了一下,甚至連手心流轉的炁光都霎時破滅,
“.”
“一百八一杯?”
“群英荟萃。”陳澤又道。
“蘿蔔開會。”老者接上。
話音方落,老者緊繃的身體才是一松,閉目吐氣緩緩挺直起來露出了懷裏藏着的尖刀。
陳澤也不動聲色散去了腳下悄然凝聚的元炁。
“别見怪。”老者随意将尖刀放下,口中難掩興奮地解釋道,
“我也是以防萬一,畢竟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見着老鄉。”
随後老者自顧自絮叨一陣,算是把他鄉遇故知的情緒抒發完了,才逮着盤膝而坐的陳澤問道,
“貴姓?”
“陳澤。”陳澤不愛磨叽。
老者也是個人精,立馬接道,
“我姓朱,叫朱連魁。”
陳澤睜開了眼。
“你認識我?”朱連魁反問道,卻沒有多少詫異。
陳澤側目看去,見對方神色間隐含得意,眉宇也跟着舒展開來,就等着他接話然後還以一通謙辭。
“不認識。”陳澤果斷道。
老者神色一僵,随即又調整好表情,問出了一連串關鍵問題,
“你是怎麽進來的?”
“你可知這裏是何地?”
“我腦子有點暈。”陳澤刻意以手扶額,準備詐對方點話,
“有點.诶,記不清楚了。”
朱連魁眯起眼,一捋腦門上亂糟糟的稀疏白發,倒也沒生氣,
“這裏.唉,罷了,說來話長。”
陳澤暗罵一句老狐狸,隻好抛出句,
“老爺子也是從現世進來的?”
剛剛眼神還沒有焦距的糟老頭一聽這話,立馬笑眯眯道,
“看來老頭我沒認錯老鄉。”
“你是在哪裏被吞進來的?”
吞?
陳澤心有疑窦,臉上卻不起波瀾,直言道,
“我是主動進來的。”
“哦”朱連魁隻當陳澤仍在詐他,幹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自述生平。
老頭确實是和陳澤生活在同一時代,同一片天地下的大活人,而且很老,比他看上去還要老。
老頭自稱鹹豐年間(1851~1861)生人,乃茅山術法一脈傳人,多年坎坷略過不提,好幾年前在秦嶺追尋隐秘時被空間裂縫吞沒,醒來後便被困在這處監牢裏。
“這裏恐怕和古往今來”老頭神情肅穆,聲音也不由自主壓低,
“那些神仙們的下落有關。”
“嗯。”陳澤點點頭,
“這裏叫天外天,以前不見的神仙都在這裏面苟着。”
“可别吓着了,這等隐秘”老頭話至一半愣住,才反應過來陳澤說的啥,
“啊?”
“你是說你說,這裏叫什麽來着?”
陳澤耐心跟老者叙述了一遍天外天的由來始末。
言畢,老者呆滞如雕塑一般,半晌後才拍着大腿驚呼起來,
“我說那懸壺宮的龜兒都焉兒壞想坑我!”
“敢情這麽些年都是他們在打掩護啊!”
“那個王林捏不準也是他們的人唉,失算失算啊,本事沒到家.”
朱連魁沒有質疑陳澤的說法,隻因他多年來調查的謎團皆由此而來,此時一印證,自然便明白對方所言非虛。
而陳澤聽着老者的感慨,心裏七八分的底氣也漲至十分。
朱連魁,正是當初跟着王林造訪修複過墨鬥,給一衆王靈官克隆體後人都留下深刻印象,還和虺達成交易借走鱗片嘗試取走“黃”之古劍未果的神秘“朱姓高人”。
高人高人,對普通人而言是高了不少,但對後來入主隐仙會直接踏足仙神領域的陳澤而言卻算不了什麽。
因此在從博士那裏得知這号人之後也沒多在意,卻不想倒是在這裏碰了頭。
朱連魁,屬于民間能人異士,行蹤遍布世界各地,幾年前深入秦嶺後失蹤。
當然,陳澤聯系前因後果便知,朱連魁是爲了搜尋天地玄黃中的“地”之至寶才進入秦嶺。
而“地”被赤松子本體攜帶,說是深入秦嶺,實際意思是經此樞紐入口,投身天外天當中。
所以陳澤本以爲,朱連魁這沒多大道行的“高人”折騰不出多大風浪,興許早就灰溜溜悄然離開。
卻不想,人家還真就進了這天外天當中!
誤打誤撞的,老頭還真就找對地方了。
由此也颠覆了陳澤的固有印象。
别處樞紐不提,天外天在秦嶺的入口居然還會主動吞噬現世之人?!
要知道無論是從彌勒佛之言,還是陳澤親身撬動,秦嶺的樞紐入口絕對堅不可摧。
若非赤松子或陳澤這等仙人出手,恐怕連一絲縫隙都起不開。
可時過境遷,朱連魁被吞進來已是近十年前的事情,那陣子别說博士還在當蒙鼓人,陳澤甚至還在象牙塔裏埋頭苦讀靜候社會毒打。
無法印證。
因此對于朱連魁這一聽便有所保留的言辭,陳澤也沒全信。
“小友。”朱連魁一邊揉着拍疼的大腿回過味來,
“你也是被懸壺宮給坑進來的吧!”
“這幫孫子,也不知道把外面攪成嘛樣嘞!”
“我是主動進來的。”陳澤依舊沒有改口。
老頭又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陳澤幾番,
“那懸壺宮肯讓你進來?”
“外面已經沒有懸壺宮了。”陳澤搖頭。
“怎麽可能!”朱連魁脊背一挺差點沒跳起來,
“那懸壺宮勢力之大,說是一手遮天也不過分.你說真的?”
“自然不假。”陳澤點頭。
“嘿。”老頭不樂意了,瞅着陳澤面露不滿,
“你這後生,玩笑也該開夠了。”
“老夫窮極百載,險死還生,可才探得那懸壺宮背後乃是一位叫‘赤将子輿’的神仙。”
“赤将子輿是替身。”陳澤無比坦誠,
“真身叫作赤松子,而且懸壺宮背後可不止這一位神仙。”
老頭聽着他如此笃定,目光逐漸狐疑起來,伸手捋起白須。
“懸壺宮完蛋了。”陳澤隻好又補充道,
“我親手幹的。”
這下老頭将胡須都揪掉一根,疼得直嘬牙花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朱連魁深感自己已經足夠耐心,可不料這小夥嘴裏變戲法似的沒個準。
“.”沉默過後,陳澤主動扯開話題,
“閑話不說,你也說了我們是老鄉所以你是拉我過來叙舊的?”
“我看你才是來叙舊的。”老頭沒好氣地重新坐下,
“我們被困在這裏,當然是要想辦法出去。”
“出去?”陳澤在膝上輕叩的指節一頓,
“出去哪裏?”
陳澤方才已将天外天的本質跟老頭說得一清二楚。
老頭頓時噎住,随後面不改色接着道,
“至少.要先從這座監牢裏出去吧。”
他當然知道憑自己那點三腳貓修爲,要想真正離開天外天無異于天方夜譚。
“這座監獄一直把我困到現在。”
老頭一臉滄桑,
“我用盡一切辦法都沒能從這裏離開。”
“我以爲你挺自由的。”陳澤伸出手指頭指向地道,
“你挖的?”
朱連魁點頭:“這座監牢沒有邊界,尋常方法根本不可能出去。”
陳澤聽着,視線略過身形枯瘦的朱連魁,進而掃過空無一物的房間,若有所思。
老頭則自顧自道:“聽了你說的話,我也算明白過來。”
“既然這裏跟現實世界不一樣,那這個牢籠都有可能是假的。”
“我在這裏探索這麽多年,也算是總結出來一點規律。”
陳澤側過身子正對老者,以示自己洗耳恭聽。
“第一。”朱連魁豎起一根手指,
“這裏的運轉符合某種規律,隻有破解這種規律,我們才可以逃出去。”
陳澤眉峰微動。
“第二.”老者頓了頓,才用幹啞的嗓音接着道,
“這裏沒有活人。”
沒有活人?
“準确來說。”朱連魁指指陳澤再拍拍自己,
“除了你我二人外,便再沒有其他活人。”
“那些囚犯.”陳澤出聲質疑。
“都是假的。”老頭臉上一點不紅,
“具體怎麽回事我也搞不清楚,反正這麽多年我算是弄明白了。”
“一開始,我以爲他們是這裏面的土著,就想着跟他們溝通交流。”
“但是根本做不到。”
看着陳澤依舊不大相信的目光,朱連魁索性把手一攤,
“不信你去抓個人試試。”
“小心别讓看見了。”
說幹就幹。
陳澤立刻潛回地下溝渠,不急着抓人,而是順着通道四處探索。
結果不探索不知道,這一嘗試,居然和他先前第一次通行時悄悄記下的路線完全矛盾。
溝渠在變化,一聲不吭地變化。
且就如鬼打牆一般,根本沒有邊界可言,真成了無解地下迷宮。
偏偏不似幻境,陳澤并未察覺到虛幻感。
看來強行脫逃确實行不通,陳澤便聽着呼噜聲挑了間連通溝渠的牢房,揪住個正在熟睡的倒黴蛋拖下溝渠帶回。
神奇的是,這回帶了個人再爬溝渠,陳澤一通盲走,沒過多久,那熟悉的死角便重現眼前。
上頭正是朱連魁所在的那處“秘密基地”。
房間内。
撲通。
陳澤一把将倒黴蛋從肩頭甩在地上,揚起好大一陣灰。
“咳,咳咳!”邊上朱連魁咳嗽不止,身體狀況似乎比看上去還要糟糕。
“哎喲.”地上的倒黴蛋也揉着屁股蘇醒過來,一見兩人便驚叫,
“啊!”
随即立馬挺直起身,将雙膝放正,伸長手臂納頭便拜,
“差爺饒命!”
“二位差爺饒命啊!”
“小的不過是爲混口飯吃,才偷拿了幾袋米,還都是馊的啊!”
難爲這大叔看着一臉菜色,胳膊腿也沒二兩肉,吼起來倒是響亮,頭也磕得嘭嘭響。
陳澤看了半天,聽了半天,上手也摸了半天。
還真認不出來。
此地環境法則迥别于現世,陳澤的身體還在适應中,感官基本就跟個普通人差不多。
不過時間一久,這人的怪異之處也自然顯現出來。
嘴裏來來回回就是那兩句,問他也答非所問,踹他便喊兩聲疼再接着磕頭求饒。
活像個人工智障。
“這兒的人都這樣。”朱連魁一臉了然地湊了上來,
“我都懷疑他們是什麽高科技機器人了。”
機器人麽陳澤摸着下巴,無由來聯想到那具同樣智障的【黃眉遺蛻】。
而後冷不丁掠過朱連魁,将倚在牆邊的尖刀給撿了起來。
“你要做什”
朱連魁話沒說完,就見陳澤大步走來,左手揪住那人頂發向上一扯擡起腦袋,沒等對方痛呼出口,右手尖刀就紮了上來。
尖刀齊柄沒入,正中這人心窩口。
“嗬”沒出口的驚呼釀作呻吟,中刀者好似被千斤重物壓住一般,渾身青筋畢露,抽動着一點點軟倒在地。
噗呲。
陳澤随之拔出剔骨尖刀,鮮血噴泉似的澆在身上。
氣味沒錯,手感沒錯,出血量也和常人無異。
陳澤蓦然轉頭,隻見朱連魁已經悄然退出好幾步。
“再等等。”他有些生硬地迎上陳澤目光,
“馬上你就會明白了。”
陳澤心道閑着也是閑着,便準備将這人剖了看看裏面是個什麽構造。
隻是才扒了衣服,屍體胸膛上的“Y”字還沒劃完,充斥鼻腔的異味便忽然淡薄起來。
“嗯?”
陳澤停下動作,看着噴濺滿地滿身的鮮紅逐漸淡去,連同異味,都好似蒸發般緩緩消失。
回過頭,地上的屍體也已趨近透明,直至如同幻影般眨眼即逝,不留一絲痕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