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持續酦酵,又在缺乏一切對外信号的催化劑下逐漸化作一種茫然的迷信。
所有人呆呆地望着天地正中央,那一刻不停,永遠躍動焰苗的大火坑。
好似回到了千百萬年前,原始人穿着獸皮,杵着石矛,彼此簇擁着,盯住面前照亮黑夜的火種一般。
在聚精會神之下,人的注意力會得到成倍增長。
所以人們很快注意到,這習以爲常的大火盆似乎越燒越旺了?
眼中火苗就像初生神明一般,在極緻的演變中将空氣乃至人們的目光化作養分,一點點壯大。
等人們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由自主将下巴擡高,目光高高昂起,仰視那高居天空,自火焰中化形而出的神祇。
伴着刺鼻的焦炭氣息和熱浪,光與熱傳遍四面八方,好像也将火苗順着帶來,燒進萬衆心中。
恍惚間,所有人似乎都被點燃,化作一團團人形焰火,焰尖兒齊齊飄向中央,似在朝拜,猶如祈禱。
身下,大地的震顫隐隐透上來,引得焰光飄搖不定。
遠處,漫天卷地的黃沙撕下僞裝不再遮掩,化作無數猙獰巨浪來回拍打,誓要攪滅一切後來痕迹,将所經之處還原成最初面貌。
風沙席卷,讓天與地之間的界限模糊難視,粉塵取代了空氣中的水分,充斥着每一寸角落。
就連烈日也變作一塊渾濁的黃斑,毛刺刺撒出些光線,攪進風沙之中,攪得舉目所見愈發昏黃,由霧氣演變至真正的汪洋。
黃沙汪洋中,無數大大小小的驚濤駭浪徹底瘋狂,彼此拍打出無意義的布朗運動,圍繞着正中央的唯一孤島“地獄之門”飛速盤旋,擴大,黑洞般朝外吞噬一切。
天昏地暗中,唯有“地獄之門”周圍像是台風眼般平靜。
此時自坑洞裏傳出的火焰已經高達千丈,直抵雲霄。
翻滾的熾焰中,燒到極緻的熛焱拼湊出一張威嚴臉龐,俯視大地。
而在這中央的核心,重重火牆的遮掩之内,卻是累得想找塊地方癱倒的陳澤仍在忙碌不停。
畢竟這是他捅出來的事端,自然不好拍拍屁股走人。
天地的适應力是強,怎麽禍禍都有辦法自我調節,但寄存在天地之間的人可就無比脆弱。
籠統來說,這次地上佛國破滅,大面積的沙漠并入現世,大概在土庫曼斯坦境内引發了大面積六級地震。
好在這裏地廣人稀,陳澤遣出分身法相,趁着天地正忙活,環境元炁混亂不堪,直接威能全開,毫無保留地展現超凡偉力,到各個城市去撈活人。
當然,附帶再傳播點信仰什麽的也是順手爲之。
現在該轉移的差不多都已忙活完事,陳澤這才收起“玄”“黃”二寶的壓制,任由天地施爲。
沒錯,直到現在,天地才要真正展露出浩瀚偉力。
在闆塊的劇烈拉扯間,無數深隙綻出,大地塌陷,繼而被好似怎麽也耗不盡的黃沙填滿。
凡人瑟瑟發抖,陳澤細細體悟,不禁又回想起先前彌勒佛所言。
“這角.也就是施主所言,地上佛國的依托之地,地理位置上的出入口也有兩處。”
“一處在此西域,是有緣人投身之所。”
“另一處.則是真正的根基所在,在突厥.土庫曼斯坦的沙漠當中。”
“此地曾是幼發拉底河上古河道,人類文明起源之畔,雖經世代變遷,滄海桑田,卻仍彙聚無數衆生之念力。”
“如來于此,截地脈,取欲念,燃荼毒,點起衆生業火,以承托這角極樂世界。”
“業火一日不熄,念力一日不絕,地上佛國便可延續下去。”
正如彌勒佛擔憂的那樣,這“地獄之門”幾十年前的火焰尚可蹿出洞面,近幾年來卻連洞内都隻餘薄薄一層,讓許多慕名而來者在驚奇之餘仍有不小的期待落差。
再這樣下去,恐怕得改名叫“地獄之門框”。
現世對超凡之力的抑制越發嚴峻,這是不容争辯的事實。
這些天陳澤東奔西走,感觸愈深,總有種.生物遇到危險收攏力量般的感覺。
難不成真如彌勒佛所預言的那樣,有大劫将至?
可誰又說得準呢?
陳澤搖搖頭,眼底映出逐漸穩定下來的大地景貌,心道這土庫曼斯坦恐怕将就此除名。
人是基本救下來了,可百廢俱興,往後可該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陳澤心道來都來了.幹脆就.立塊新界碑吧?
非是想要開疆拓土,隻因這百萬人口無處可去,需要一個主心骨,一棵大樹來依靠。
畢竟
來都來了!
幾日後,陳澤才飄然離去。
而中亞五國.從此便成了中亞四國。
“變。”
“嘤?”
“快變。”
“嘤!”
“快給我變。”
“嘤嘤!”
“嘤~嘤——嘤嘤.嘤!”
卡車一般大的小白狐苦着張臉趴在地上,前肢交疊枕住下巴,身後大尾巴搖啊搖,一雙狐媚子眼滴溜溜亂轉,最後還是落回面前的陳澤身上。
“嘤~~”
小白狐麻酥酥翻了個白眼,大尾巴跟鵝絨被一樣往腦袋上一蓋遮住視線,好像在說,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而在小白狐身邊,陳澤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三頭威風凜凜的龍子。
龍子雖死,威勢猶存。
馱着大方碑的霸下穩如泰山,四肢如同牆柱般矗立,此時被一條魚尾拍中,好似不耐煩般伸長龜腦袋打了個響鼻。
邊上活蹦亂跳的螭吻最是不老實,活像上了岸的魚,沒有一刻安生,碩大的魚身跟彈簧一樣左甩右蹬。
隻有獅身雄偉,脊背高高隆起,獠牙外露如兇神般的狻猊最爲乖巧,本本分分坐在原地,鬥大的眼珠子連轉都不轉,比它兄弟還像死魚。
隻在陳澤偶爾扇去一縷由信仰之力化成的煙氣時會抽動兩下鼻孔。
這三頭龍子生前皆是修出神性的存在。
就如彌勒佛所言,它們就相當于妖族中的“修行者”。
其中螭吻也許是因爲執掌“生”之法則較爲特殊,不僅活躍,還能清晰體現出法則之力的本質。
而霸下和狻猊則因死去太久,法則之力幾無殘餘,所以陳澤無法清晰感知到它們生前執掌的究竟是何種法則之力。
至于陳澤體内元炁,源自窮奇的侵蝕特質,其實也是由法則之力衍生而來。
隻是不知道作爲源頭的窮奇是否還活着
說到生死,陳澤近來倒是感悟頗多。
神性作爲最高層次的道果根基,修出神性者已然很難用簡單的生死來衡量。
神性包含了所謂元神、魂魄、靈魂、意識等等一切特質。
打個比方,假如陳澤現在肉體毀滅,神性依舊能夠留存(除非被他人以神性擊潰)。
而單是神性留存正如無根之萍,很快就會消散于天地間。
可如果有一個栖身之所,即從現世天地割下來的獨屬領域,便可存續下去。
比如冥界,比如無底洞,比如極樂世界。
這之後,強者也許能夠不死不滅乃至逆天重生,再不濟就遷入那“天外天”内苟活,要是更弱一些.說不準隻能困守原地。
如此便成了一處禁區。
而禁區之主的神性若是沒有湮滅,譬如那彌勒佛,大概會各顯神通薅信仰之力苟活下去。
但天地壓迫之下,恐怕更多存在都如那南海無底洞一般消弭于靜谧之中。
神性消逝,真正灰飛煙滅,隻餘法則領域。
再往後,都逃不離被現世天地緩緩蠶食,塵歸塵,土歸土的結局。
取自于天地的東西,終将還于天地。
古往今來的仙神,若是沒有進入“天外天”,大抵都是以上這些下場。
當然據彌勒所言,絕大部分仙神大能都在千年前“天外天”建成時躲了進去,那之後入口封閉,進路徹底斷絕。
也就造成了當今世界,超凡隐去,仙神失蹤的現狀。
末法時代,便是如此。
但.這些龍子是怎麽回事?
這些龍子就像一朵烏雲,一朵飄在陳澤所建超凡理論大廈上方的烏雲。
明明已經身死道消,卻偏偏遺留神性,結合法則領域形成這種特殊的屍骸。
可以确認,雖然經過螭吻的“生”之法則影響,但死物就是死物,空有神性,沒有自主意識。
正想着,冥界之中,那道源自博士本體的分身便發出呼喚,有事報告。
陳澤心念一動,随即知曉。
先前在馬來西亞采集,包括楊苗苗在内的那些華人血樣基因溯源有結果了。
“嘤!”.
一把撸起懶洋洋的小白狐,陳澤收起龍子們翻身上狐,登天而去。
隐仙會總部基地。
比起當初陳澤離開時的百廢待興,現如今的基地周邊雖然仍不複先前那般郁郁蔥蔥,但至少花草樹木是又種回去了。
秃頭和頭發短還是有很大區别的。
别看這貌似單調的薄薄一層植被,實則不知花費了園林工程師不知多少心思。
既要考慮樹種存活率,遮光、隐蔽等功能性,還得配合隐仙會散布四周的“暗子”留存物布局,其中門道可不少。
這不,作爲總負責人的老劉舉目眺望過去,心中不禁感慨道,
“這就是朕的江山如畫啊!”
一邊做着白日夢,老劉轉回身來,舉手正欲敲門,就聽見乒乒乓乓一陣動靜傳出。
“.”老劉沉默一陣,還是默默轉身離開。
雖然他相信自己申請多批經費的理由足夠充分,但還是不願意去觸領導的黴頭。
身爲隐仙會内部員工,哪怕屬于“邊緣科室”,老劉的消息還是要比外頭人靈通許多。
所以他知道,無論前些日子傳遍全球的那場太平洋大海嘯,還是上周震驚世界的中亞大地震及其後續國界變更等事件,都和上頭息息相關。
不過又關他一個種樹的啥事呢?
“福生幽冥真君。”.
禱念兩句,老劉就此離開,準備接着去侍弄自己的寶貝兒們。
巧的是在老劉沒有敲開的那扇門内,激烈的争吵也因故暫時休戰。
“好,我知道了。”會議桌前,身居主位的許貴鋒放下電話,對仍在交頭接耳的屬下們壓了壓手。
室内爲之一靜。
“博士找我。”許貴鋒輕出口氣,好似頭疼難耐般揉了揉太陽穴,
“回來再向我彙報。”
衆人齊聲應和,用敬畏的眼神目送許貴鋒離開,并在門扉掩上的瞬間就急不可耐接上剛才的話頭,
“怕什麽勁?跟他們爆了!”
“不不不,我看還得從長計議.”
“記個鳥!你個四眼仔沒膽氣回家寫你的小報告去”
“開戰!開戰!”
“我說,那批核彈頭都快過期了吧?反正也是浪費,幹脆不如.”
“吃都吃下來了,抗議讓他們抗議去!”
“贊美真君.有真君賜下來的丹藥,人員戰鬥力起碼可以翻個幾番!”
“還有那些批發的法器符咒我看未必就.”
“瘋子!你想挑起世界大戰嗎!”
“東盟那邊怎麽說?”
“和平來之不易啊都先消消氣,喝杯茶.”
“吸溜~茶都涼了!”
“是啊,再不趕趟,茶可就真涼了!”.
門外。
許貴鋒駐足片刻,聽着屋内傳來的喧鬧聲不知該作何感想,也不知該作何表情,隻想着聽聽博士怎麽說。
“.”博士沉默不言。
手裏的茶杯幾番拿起,又沉沉放下,好似這精緻的小瓷杯并非輕若無物,而是重若泰山。
許貴鋒站在不遠處同樣說不出話。
博士的房間比起先前已是大不相同,亮堂又寬敞,也不必再爲各種複雜的空氣淨化措施排線布管,弄得擁堵難堪。
這全賴源自陳澤的洗髓伐骨與醍醐灌頂,不僅讓博士的本體能夠重見天日,就連分身的适應力也大大增強。
因此博士近來時常抛頭露面,行動半徑不再局限于起居室周圍,對隐仙會日常運轉的掌控力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他這萬人之上的上面還有誰,博士心裏也門兒清。
隐仙會的實力膨脹固然拜陳澤所賜,但福兮禍所依,随之接踵而來的麻煩同樣不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