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不同于任何神性領域,是真正獨立于現世的一方世界。”
“因而阿鼻所在無須寄托于現世某地,無有地理坐标,更沒有所謂入口的說法,甚至連阿鼻是否确實存在都沒人敢肯定。”
“也惟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真正讓人脫離現世束縛,得解超脫。”
“按凡人的說法,那也許是更高維度的空間也說不定。”
“沒人說得準。”
高維空間陳澤早有類似猜測,隻是不好作準。
随即他話鋒一轉,又向彌勒佛質疑道,
“如此說來,九成的幸存者都跑了,那剩下一成怎麽就偏偏願意留下?”
“非是自願。”彌勒佛氣定神閑,鎮定自若道,
“世上隐士高人茫茫何其多?”
“遁世者,沉眠者,受困者,瘋癫者,動彈不得将死未死者.未能及時跟随,也便逗留于現世。”
“哦。”陳澤換了個姿勢,肩膀側傾,倚住菩提樹墩靠近彌勒佛道,
“可我看和尚你也不像是被迫留下,反倒是”
陳澤說着一招手,一聲獸吼震天巨響,似龍吟,又像獅吼。
三個龐然大物旋即現身,巨大的陰影将金身彌勒佛沉沉蓋住。
呲~
不知爲何,彌勒佛盤着念珠的指頭一滑,刮出一聲酸澀動靜來。
所幸其中兩頭巨獸一晃神的工夫便消失不見,隻餘那頭比起先前“鮮活”許多的獅身龍首狻猊。
“.它才像是被你困住吧?”陳澤這才吐出了下半句話。
“施主明鑒。”不知是不是錯覺,彌勒佛锃光瓦亮的腦門似乎有點微微發黑,
“這狻猊被我尋到時便已身亡。”
“如來此舉,不過是借這遺落龍子之力,催發有緣人執念,保我這角極樂世界苟存于世。”
“你爲什麽不跟着進去天外天。”陳澤将狻猊拉到身前輕撫,感受其神性特異。
“因爲大劫将至。”談及此處,彌勒佛竟身形微顫。
“大劫不是早就‘至’了?”陳澤眉頭一挑。
“非也。”彌勒佛随即給出了一段教科書式的謎語人神棍語錄,
“我爲未來佛,所見未來之景,所聞未來之音,皆指向有一惡刹自阿鼻中生出,将會終結古今,令諸天萬界化作虛無。”
類似的言論,陳澤在南華寺也聽那肉身佛提到過,向上可追溯自禅宗六祖惠能,再向上,估計就是從這位彌勒佛口中流傳出來。
隻有謎語人才能對付謎語人。
因此面對彌勒佛隐含深意的相詢目光,陳澤笑而不語,還之以意有所指的眼神。
完事還沒等彌勒佛悟出點什麽來,陳澤就岔開話題,問起了那狻猊乃至龍之九子的事情。
同霸下、螭吻一般無二,這狻猊生前也達成了修出神性的境界。
還是老問題,明明按虺的說法,妖族無法修行,這龍之九子又該作何解釋?
“妖族也分高下。”彌勒佛似乎有些詫異陳澤連這都不知,再聯想起先前那捉摸不透的眼神,一下子有所明悟。
别人悟不悟不知道,反正彌勒佛是悟了。
悟過之後,彌勒佛才接着道,
“妖族妖族,雖然得天眷顧開化靈智,但總歸是萬族之一。”
“尋常妖族,便如那肉體凡胎,恰似人族中的凡人。”
“可稱凡妖。”
有凡妖,自然便有超凡之妖。
“譬如真龍、真鳳、梼杌、饕餮、麒麟、夔、白澤、螣蛇、應龍.”
懂了,像虺這種隻知道吃吃吃的大肥蛇就相當于平頭老百姓,聽過傳說,卻不知天上真有仙妖神獸,能夠像人族一般修煉,駕馭神通術法。
這便是彌勒佛此前提到,和人族協同開辟“天外天”的異族。
在此之後,陳澤又和偏居一隅的彌勒佛交換見聞,促膝長談許久。
直到周遭的光影開始搖晃,無數年累積下來的執念虛影露出恐慌神色。
陳澤和彌勒佛停下話語,彼此心知肚明。
這角極樂世界就要塌了。
倒也不是說陳澤雁過拔毛,到一個禁區塌一個地方,隻是這角極樂世界本就岌岌可危。
和其他禁區相同,多年來受到現世天地壓迫,本就離崩毀朽壞不遠。
而眼瞅着陳澤就要一言不發地把這角極樂世界笑納囊中,彌勒佛不淡定了。
“施主。”彌勒佛還在做着最後的争取,
“萬事萬物皆有緣法,何至于此?”
“佛此言差矣。”陳澤一面拿着長劍揮斥四方,一面信口敷衍道,
“正如你方才所言,在無窮無盡的必然熵增中,總會有既定的元素沿軌迹行進,就像宿命注定的因緣使然。”
“施主。”彌勒佛忽地伸手虛按鼻梁,才想起自己沒戴眼鏡,
“哪怕存在這樣一對元素,也要假設二者的行爲變量,假使發生碰撞,每個元素的吉布斯自由能變也非守恒,必須先判定亥姆霍茲函數的結果.”
這笑口胖子不知曾幾世爲人,當真是有幾分大智慧在。
别的不說,馬甲是真的多。
跟他談佛法就拿物理學怼回來,跟他談量子力學就開始“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叭啦叭啦的。
就連陳澤也招架不住,辯是辯不過,隻能對對對你說的都對,但我拳頭大我說了算。
進而玄之玉印祭出,輔之以黃之劍,穩定和變化的法則相互交織,這角殘存世間的極樂世界便迅速坍塌。
此地本就充斥亮光,行将崩毀之際光芒愈強,甚至演變出強弱層次,弱光成了強光的陪襯,勝似影子。
光與“影”不斷交織,讓這片區域逐漸失去空間乃至一切概念,隻餘劇烈的變化不斷進行。
這其中一道矯健的身影從中躍出,夾在極樂世界與現世的縫隙中,手上還拎着一尊金身佛陀。
“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彌勒佛笑口閉目,竟透出一絲悲憫之意,口中念誦釋迦牟尼佛諸多尊号,一刻不停。
繼而變化與永恒開始交替,理應無限延伸的坍滅景象經由陳澤手中長劍一揮,也便無限加速,直至将整個過程縮短至一瞬。
咻~
佛号聲暫歇,陳澤也肩扛狻猊,手提彌勒佛回到了現世天地當中。
此刻烈日當空。
這番坐而論道竟是耗去了一整夜工夫。
陳澤舉目四顧,周圍仍是黃沙萬裏,空氣在燦陽的炙烤下略微扭曲變形。
除了氣溫稍高,似乎和先前在地上佛國内的景象沒什麽兩樣。
可源自宇宙空間的日光投射下來,陳澤便知這裏是現世,且方位和他進入禁區時相去甚遠。
在西域之西,已然算是中亞地區。
陳澤眼前,一方玉印正在空氣中起伏不定,仔細一瞧便能看見其表面上凹凸不平的紋理。
雖如簡筆勾勒,可無量善信佛徒竟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仿佛能聽見詠唱聲傳出畫面。
遍地生蓮,光芒普照,衆妙俱備,千二百大阿羅漢,賓頭盧頗羅堕、迦留陀夷、摩诃劫賓那如是大弟子皆在,唯獨主位空缺。
“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彌勒佛雙手合十,氣度非凡,被陳澤丢鉛球似的丢進玉印紋飾當中,連發型都沒有絲毫淩亂。
于是玉印表面刻着的極樂世界一角終究圓滿,正中主位坐上一尊佛陀,三十二相齊全無缺,無量大智慧外放,覺行圓滿,鎮定漫天大阿羅漢領着佛徒沉靜下來。
至此,這角爲彌勒佛所占據的極樂世界便算是被陳澤剝離主體,封進玄之玉印中。
所謂主體,便是包含和玄之至寶高度契合的“穩定”法則,以及少數用以容納彌勒佛、殘存羅漢、無數年來收攏之有緣人執念的空間。
畢竟這是别人切下來無數年的“蛋糕”,陳澤也沒辦法直接填充進自己的碟子裏。
因而将主體部分封印之後,其餘絕大部分空間自然便交還給現世天地。
具體表現就是憑空多出塊上百萬平方公裏的地理空間,或者說荒蕪沙漠。
大概相當于十個韓國。
所以氣溫的升高僅是個開始,緊接着便是最直接也最劇烈的變動——地震。
中亞,土庫曼斯坦。
卡拉庫姆沙漠。
達瓦劄地區,“地獄之門”。
這是無邊荒漠中的稀世奇景,逶迤連綿的萬裏黃沙單調無比,好似拙劣的畫家失手打翻顔料罐,隻在畫布上潑灑下這一種顔色。
非但如此,還手忙腳亂的用筆杆将畫布捅穿,在某處留下個大窟窿,透出底下畫闆的熾紅豔色。
這個窟窿放到現實當中,便是直徑一百多米的無底巨洞,洞壁極寬極廣,呈漏鬥狀向下收窄,晝夜不停的烈焰自洞底蹿出,攀滿洞壁的每一寸岩土,将整個坑洞化作烈火搖籃,好似巨人用來取暖的大火盆。
任何人,哪怕相隔再遠,隻要還在視野範圍内,還未越過地平線,就絕難忽視這壯闊難言,令人觀之動容的天地奇景。
自地底湧出的火焰無窮無盡,好像真是通往地獄的入口一樣。
官方說法是蘇聯人在此鑽探,因意外導緻大量天然氣洩漏,爲防有毒氣體外洩便将其點燃,從此一燒便是幾十年至今。
然而在能源危機日益顯現的今天,爲何隔壁因石油資源被某國大兵犁了個來來回回,偏偏坐視這處儲量堪比汪洋的天然氣礦洞白白浪費呢?
隻有極少數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而那些人絕不包括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土庫曼族人們。
在這個百分之八十國土面積皆被沙礫所覆蓋的國家,能生在這礦藏資源豐富的區域已然是投胎時撞了大運。
“地獄之門”隻是其中一處地标,還有更多礦藏星羅棋布般遍布周圍,幾乎跌一跤就能找見一處礦區。
因此幾乎每位居民在路過這處“地獄之門”時都會略微駐足,感慨這天賜珍寶所賦予他們的衣袍食物,屋舍牛羊。
可今天,在“地獄之門”邊緣處聚集的居民似乎格外的多。
無數男女老少遙遙圍着這烈焰坑洞擠作一大圈,像是個奇異的同心圓,好似被炬火吸引來的蛾子。
迎面而來的熱浪讓人們諸多不适,卻又你挨着我,我靠着他,一點不願遠離,甚至連人群彼此聚集所帶來的這丁點安全感都要貪戀。
是什麽讓人群這般恐慌?
無他,不過是遠處如同海嘯般豎起的潑天沙牆罷了。
不久之前,周遭忽的地動天晃,羊群發了瘋一般撞擊底欄,鮮少見到的鴉雀聒噪亂竄,好似沒長眼睛一樣漫天亂飛,直至撞牆墜落。
而居民們更是無暇顧及,因爲大地的震怒愈演愈烈,很快就沒人能夠站穩,繼而高樓都跟喝醉一樣紛紛搖晃,再如斷片般轟然倒塌。
還好這裏窮,高樓不多。
因而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尚且能動的幸存者紛紛朝室外逃跑。
然而才沖出屋舍,不少慌不擇路者便和空地上呆立的人群撞到一起去,抱着頭吃痛還沒來得及開口怒罵,就在推搡中僵滞原地,愣愣盯着遠方。
隻見遠處。
原先司空見慣的黃沙竟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呼嘯着聚集成龐然大物,遙遙望去遮天蔽日。
飛沙走石是這些巨獸的呼吸,投射下來的陰影如同制導瞄準,不知哪生出來的海量黃沙便如同大地翻身一般,頃刻間便将大半座城市吞沒。
反倒是遠離城市的小村子們沒受多大災害。
但恐慌遠比任何傳染病都要迅疾,很快就插上翅膀傳遍每個人煙角落,讓所有人知道。
天沒塌,但地陷了。
但人類總是聰明的,尤其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幸存者們很快發現某個區域内似乎安全無虞,風平浪靜。
于是很快,“地獄之門”周邊便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幸存者。
人群中,不僅有自發前來的,還有更多人一問三不知,隻說眼前一黑就到了這裏。
随即不斷有無法理解的超自然現象在衆人眼前展露無遺。
哪裏哪裏的空處,像是打開了無形的口袋一般,呼啦啦的就掉下來一大群人。
來者大都灰頭土臉,看打扮,聽話語皆是附近城鎮居民,但多半神情恍惚,戰戰兢兢,無法溝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