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不過是古時一小部落所見所聞罷了。”
“小部落”陳澤咀嚼着彌勒佛的話語,大概明白這胖子是什麽意思。
山海經,書中言明“天地之東西二萬八千裏,南北二萬六千裏”。
哪怕将單位保守換算,也可抵得上如今整個亞洲的面積,因此不少人會認爲其記述的是世界地理志。
而按彌勒佛的說法,僅僅一個小部落都這般幅員遼闊,那整個世界的真實面積豈不是宏大得難以想象?
“而後能人異士輩出,修者高人不斷,其中圈地爲界者不在少數。”
彌勒佛接道,
“今天你劃走一塊作洞天福地,明天他拿走一塊作海上仙山慢慢的,世界也就越來越小。”
“所以不少人都認爲,就是這般做派激怒了天地,才引得後來末劫降臨,佛法不顯,道門坍塌。”
“如來傳播佛法時曾到過一國曰‘夜郎’。”
“其國土遼闊,廣袤無垠,崇山峻嶺,江河湖海無一不缺,可稱地大物博。”
“然一夜過後,便被盡數瓜分完畢,唯留方寸之地,幸存國王憑此向漢使求援,他人不知原由,還道是國王自大狂妄,徒增笑料耳。”
陳澤聽着,自然想起博士同他說過的猜測,以及虺這“上古大妖”總是抱怨食呃,物種資源沒有以往豐富。
隻是随着末法時代到來,難道這些被劃走的蛋糕就沒有自動歸還?
陳澤向彌勒佛提出了這個疑問。
“佛就是神性。”彌勒佛很識相地不跟陳澤扯犢子,
“修爲精深者,即使在死後也能有神性殘留。”
“寄托在神性之上的領域自然也會留存。”
陳澤點點頭,心道譬如那南海無底洞,便是如此形成的禁區。
可随即,他粗略一算卻又感到不對勁。
像南海無底洞這樣的地方終究是屈指可數,比起整個世界不過是滄海一粟,影響極其有限,現代社會的真實面目和絕大部分普通人的觀感差不多。
哪怕有隐仙會這樣專門處理超凡遺禍的機構,一年到頭也遇不到幾次危機,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禁地之所以爲禁地,肯定既是少數,又是例外。
哪怕算上海外,甚至全球的類似禁地,按理說也決計拼不出彌勒佛所言,上古時期世界的真實面積。
這就顯得相當違和,如果彌勒佛所言非虛,那絕大部分地域難道都.不翼而飛了?
“天外天。”彌勒佛聽完後再度強調道,
“消失的那些地方,皆被塞進天外天之中。”
“要說這天外天.還得從頭說起。”
陳澤洗耳恭聽。
彌勒佛正襟危坐,隻可惜嘴角的弧度怎麽也壓不平,總歸是少了幾分肅然,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末劫也是如此,靈氣的枯竭逐年加劇,人們自然要找出路。”
“就像我說過的那樣,不少人都認爲是冒犯天地太過,所以聯合起來,一齊行動。”
“怎麽行動,把吃下去的再吐出來?”陳澤面色古怪,
“他們會這麽好心?”
“呵呵.”彌勒佛笑意更甚,
“當然不會。”
“體會過超脫的滋味,又有誰舍得交還回去呢?”
“他們認爲,長蟲受到威脅會直起上身,大蟲受驚會豎起皮毛,天地的這種表現.恰恰是說明被觸及根本,是外強中幹的表現。”
“于是他們聯合起來,彼此協作,一改以往的點滴蠶食,轉而大快朵頤甚至囫囵吞棗。”
“這群人就自稱爲”
“懸壺宮。”
陳澤雙眼綻出厲光,整方世界皆是一顫,離得近些的禱念虛影默默消散于無形。
“凡人有雲,上醫醫未病,中醫醫欲病,下醫醫已病。”
彌勒佛自顧自說了下去,
“他們則認爲此皆小道耳,唯有懸壺濟世,醫這片天地方才是大道所在。”
“隻要剜去瘡疤,割去爛肉,斷臂保首,即可讓天地穩定下來。”
很顯然,懸壺宮的創始者是将超凡之力當作了瘡疤、病竈,這番邏輯着實有些霸道。
隻要把天地的超凡特質掠奪幹淨,一步到位,從此就不存在什麽末法時代了對吧?
因爲根本就沒有“法”了!
“就在這個時期,現世疆域急劇縮減,修者不再顧忌抛頭露面,紛紛走到台前,掠奪土地,争奪人口。”
“前有陳勝巧占青丘統禦狐族相助,後有西楚霸王得異寶仙鼎趁勢崛起,終由劉邦栖身于市井江湖借人間煙火煉劍數十載,一朝出世斬盡敵手,一統天下。”
“這個過程并非一朝一夕,直到千年後才漸漸落下帷幕。”
“千年前發生了什麽大事?”陳澤敏銳察覺到這特殊的時間點。
按時間線,楚漢争霸在兩千年前,再過一千年,正好也距今一千年,大抵是在北宋時期。
在這個時間點,大肥蛇虺,深海魚博士,連同天下妖族齊齊湧向秦嶺,還有窮奇現身,和圍攻人族戰得天崩地裂。
諸多大事都紮堆在千年前發生,恐怕很難用巧合來解釋。
彌勒佛道了聲佛号才答曰,
“也許是懸壺宮做錯了,也許天地根本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在修士察覺天地衰退後的百千年間,天地衰退愈加嚴峻,凡人慧根蒙塵,難悟真谛。”
“到了這個地步,再強大的修者都難以置身事外,懸壺宮的人也凋亡大半。”
“于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聚到一起摒棄前嫌,要行那最後一搏。”
“修者們做足準備,将信仰之力搜刮一空,便淡出凡人視線。”
“失去修者支持,凡人王朝積重難返,自然陷入動蕩更疊。”
“這一次,他們做足了準備,甚至聯合了以往那些提防甚深的‘外人’和異族。”
不必多言,“外人”自然是海外諸國。
畢竟在這顆星球上,可不止這片土地上擁有修行者。
仙神的根基是凡人信仰之力,因此爲了守住信仰土壤,這片土地上的修者自然是一緻對外,才鮮有外來體系染指中原。
而異族.
“在歐洲,十字軍東征。在美洲,印加人燒光叢林,要逼迫瑪雅人出來結盟。在非洲,圖倫王朝複辟發動聖戰。在北冰洋上,因紐特人滅絕極地物種,布置規模空前絕後的冰川祭壇。”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造出那‘天外天’。”
“我佛如來曾言,佛門三界囊括諸天,比之現世不足,但要遠勝其他‘界’。”
“然而所有修者一并聯合,将神性領域獻出,鍛造出來的新生所在,卻要遠超極樂世界。在諸天之外,也就是天外天。”
說穿了還是以往那套切蛋糕獨占,自創一界的玩法。
聯合起來也不稀奇,陳澤見到王靈官神性印記的那片所在就是共建之所。
隻不過這回超凡者們玩了個大的,大得空前絕後。
全球各地修行者聯合在一起,将以前從天地身上切下來的蛋糕,各自或獨立或關聯的神性領域全都給拿出來,毫無保留,真正共享出來拼到一起。
以此創造出一個聞所未聞,史無前例,遠超以往的“新世界”。
“那這麽大個‘天外天’.在哪呢?”陳澤心思急轉。
神性領域雖然玄之又玄,涉及空間之理,但畢竟是從現世切下來的“蛋糕”,沒辦法完全獨立。
換句話說,就是這類神性領域一定會有入口,入口一定存在現實世界的某個角落,具備物理坐标。
例如無底洞入口在南海,地上佛國在西域,冥界一角被封印在隐仙會倉庫内。
彌勒佛略作沉默,眯成兩條縫裏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動,似乎想找些什麽。
周遭的無形之力開始彙集。
陳澤心領神會,卻是提劍一斬,将彙聚半途的力量通通斬斷,而後還沒等彌勒佛臉上的笑容開始僵硬,就将長劍遞出。
“這”彌勒佛看似坐着未動,實則在這充斥法則的世界中,雙方早已有過千萬次接觸。
下一刻,長劍便出現在彌勒佛手中,爲他所用。
深深打量一眼陳澤後,彌勒佛揮劍,變化之理即刻闡發,象征變化的法則之力将周遭光線聚攏過來,扭曲作一枚奇點。
奇點緩緩凝實,漲大,化作一枚球體,或者說一顆星球。
長劍倏地一點。
這顆星球便無限膨脹,如立體三維模型投影一般,在上面變化出無限豐富的細節。
山川,河流,樹木,花草,岩石上的紋理
細節處的變換一刻不停,但總體的輪廓已大緻成型。
雖然沒有比例尺和參照物,但可以見到這顆星球上光大陸就不止百塊,汪洋也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無數水域。
“這即是古時的世界。”
彌勒佛話音剛落,就見這不斷演變的世界模型上,某處突然冒出一個不含任何顔色的“壞點”。
甫一出現,這個壞點就猛地漲大,将周圍的一小塊區域,無論山海,盡數吞噬。
比起整顆星球,這點被挖掉的區域不過是滄海一粟。
但這僅是個開始,随後愈來愈多的壞點接連誕生,或大或小,像是沙漠中的砂礫般難以計數,處處遍布。
被吞噬掉的區域越來越多,這顆星球的适應力卻頑強到難以置信,總能将缺口處拼接并合起來,把剩餘的地界調整成适宜的模樣。
“直到‘天外天’的鑄造被提上日程。”彌勒佛将手中借來的長劍擲向模型。
長劍一離手,便化出無數分形,雨點一樣撲打上去。
雨點又密又急,每一滴落下都将這顆星球紮了個透,轉眼間便千瘡百孔。
且雨滴紮定後仍不消散,而是相互勾連,遙相呼應,勾勒出成片成片的壞死區域,以千百倍于以往的速度吞噬着沿途一切。
不僅如此,無數雨滴中還有些特殊的,尤爲強大凝實的存在,如同冰雹,落地後就形成醒目無比的地标樞紐。
好似大陣的陣眼。
眨眼間,整個世界便如轟然倒塌的積木,又似揉作一團的地圖,原有的空間不斷塌陷,折疊,折疊,再縮小,直至齊齊坍縮進那些“陣眼”樞紐之内。
就好像幾十張喂不飽的嘴,将整個世界吞了個七七八八。
而世界依舊沒有死去。
剩下的那些雞零狗碎,又再度整合,相融,拼接,劃分出新的界限。
再往後,壞點愈來愈少,隻餘那幾十處樞紐熠熠生輝,猶如夜空中的燈塔般耀眼。
此後世界便逐漸穩定下來,偶爾有曆史遺留下來的壞點崩塌,将吃掉的空間還回來,卻也引起不了多大變動。
最後,世界上隻剩下了七大洲,四大洋。
比起最初那顆大圓球,如今還沒有瓜子仁大。
“這,便是如今的世界。”
彌勒佛雙手合十,沉沉道了一聲佛号。
陳澤将這定型後的世界模型接到手中細細察看,海外的殘餘壞點稀疏模糊,想必是彌勒佛不甚了解所緻。
一個壞點便代表着一處神性領域,一處現世的瘡疤。
海内則标注相對清晰,大大小小幾十處,按理說應有幾十處禁地。
然而陳澤對照隐仙會的資料,以及自己親身走動的經曆來看,彌勒佛這份資料還是過時了。
就像地處南海,象征無底洞的那處壞點,其中不少地方早已是化作過往塵埃。
但這份地圖也不是完全沒有參考價值。
譬如地上佛國在西域的坐标,又比如說那些耀眼奪目,如同大陣樞紐般的“天外天”入口。
在海内,這樣的地方僅有兩處。
一處較暗淡的位于西北,正是萬山之祖,昆侖山脈。
而另一處锃亮璀璨的樞紐正是四方之中,華夏祖脈,秦嶺!
赤松子前往之地,妖族蜂擁齊聚,窮奇現身與人族大戰之處,彙聚古往今來無數謎團的秦嶺!
“外墟.阿鼻。”陳澤沉住氣,又看向彌勒佛,
“按你的說法,無數修士聯合,造出這個‘天外天’,就是爲了去尋找阿鼻?”
“如何尋找?”
彌勒佛不假思索道,
“打造這‘天外天’,首爲長存,故凡幸存者,于千載前,‘天外天’始成時便投入其中。”
“非是全部,然十之有九。”
“可哪怕天外天空前絕後,是集結萬衆齊心的庇護之所,也難以真正長存。”
“所以活下來之後,自然便是想方設法尋找那傳聞中的阿鼻所在。”
“這就是入内者需要操心的事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