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這死丫頭對此黑老大尤爲不爽，卻又不敢發作。
他當然不是怕了楊苗苗，而是害怕坐在對面士兵手裏的步槍。
對黑老大而言，今天這一個上午的經曆要比他整個前半生都精采。
一個多小時前，他把楊苗苗塞進皮卡，親自開車去送人，結果就碰見軍事戒嚴，海嘯爆發，回頭望去霧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本來他一個混黑幫的，跟軍方也沒什麽牽扯，隻想着給老闆打電話交人，趕緊撈了錢先去外地避避風頭。
可電話一打，老闆讓他别慌，會有人去接。
然後一整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就找上門來，把楊苗苗連同他一起“請”上了直升機，前往首都吉隆坡。
到那時黑老大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在替政府辦事。
這個髒兮兮的小屁孩居然是政府要的人？
難道說她真會什麽巫術還是.
想到這裏，黑老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隻想趕緊回去洗澡消毒，然後破财請大師消個災什麽的。
可黑老大正要辯解，天就塌了。
說天塌了不太确切，他隻看見後方遠處，自己混了幾十年的地盤突然豎起來，好像被個什麽大怪獸頂着推翻，擋着太陽蓋了下來。
而他從直升機窗外隐約看見被蓋下來的地方明明有着大批軍隊。
這是在打仗嗎？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甚至不惜掏錢想要賄賂押送的士兵，放自己下直升機。
可士兵們不知道接到什麽命令，一個個都變了臉，不由分說就把直升機引擎拉爆，全速趕往吉隆坡。
“唉”黑老大的手機早已被沒收，此時隻能默默歎氣，在心裏暗暗發誓。
如果這回我能活下來一定金盆洗手，像普通人一樣，本本分分過日子.
咔哒咔哒。
對座士兵突兀的上膛聲響将黑老大吓得顫抖不停，所幸他們隻是将槍支對準外面警戒。
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沒過多久，在黑老大緊張得快要蹦出來的心跳聲裏，直升機緩緩降低，直至落在一處空地上。
無須多話，黑老大被勒令下機，看着楊苗苗被押送遠離，自己則被領着走進一座建築裏。
這裏是.總理府？
黑老大不關心政治，但也認得這處地标般的知名建築物。
沒空多想，黑老大穿過走廊，來到一扇被嚴密把守的鐵門前。
最前方站着一名軍官，看肩章起碼是個大校，但黑老大也認不清楚。
盤問過後，鐵門沉沉拉開，他自覺走了進去。
一進門，幾十雙灰暗的絕望目光就聚焦到黑老大身上。
壞了黑老大心底一涼，從眼前這些人的衣着和刺青來看，分明都是自己的同行。
當！
身後鐵門被用力砸緊，插上鐵栓。
另一邊，同樣被士兵帶走的楊苗苗處境和黑老大類似，也是被關進了一處場所，但不同的是她被關進來的不是一個小房間，而是一處很寬闊的露天廣場。
如果她經常看報紙，一定會知道這裏是總理府舉辦慶典等大型活動的地方。
但她連上學要用的教材都買不起，又怎麽可能會有閑錢花在消遣讀物上。
所以楊苗苗的注意力全在廣場裏的人群身上。
她看見押送自己進來的士兵在向一個老者敬禮，那老者很老，很幹，皺巴巴的，給她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她貧瘠的詞彙量沒辦法将這種體會準确定義，隻能盡自己所能想要離對方遠一點。
但身邊黑洞洞的槍口不允許她這麽做。
她被趕到老者面前，像是一件貨物般被來回打量。
“質量不錯。”老者像是訂了貨的顧客一樣開口評價道，同時伸手指向了她懷中，不小心露出來的蜘蛛小腳。
士兵們色變，上來要把蜘蛛揪出來。
此時楊苗苗冷漠的表情終于泛起波瀾，這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在那個絕望家中所能看見的唯一色彩。
但老者喊停了就要強行動手的士兵們，笑呵呵地看着楊苗苗，看得她毛骨悚然才道，
“不愧是苗家的血，真讓我羨慕。”
楊苗苗聽不懂，但她也不需要聽懂，老者揮揮手，讓士兵把她帶過去，和另外一群人待在一起。
廣場很大，有好幾群人。
除去衛兵們不論，老者身邊簇擁着一群衣着華貴的“上流”人士，楊苗苗身邊則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黃肌瘦者。
正中央被布置成楊苗苗看不懂的搭台，最底下是一層炮制曬幹後的動物屍體，石龍子、鳄魚、麂子、熊掌、猴頭.
往上一層鋪滿了密封的壇子，不少壇子往外滲出某種粘稠污液，靠近些還能聽見讓人不适的窸窸窣窣聲響，似乎裏面關着數量難以估計的活物。
再往上則是雕滿妖異紋飾的木料，鋪滿連成平台，接着又是一層動物屍體，再是一層木料，上面繼續接着大小不一的封壇。
就這樣層層碼放堆疊，像是一塊材料特别的超大切糕，其間還點綴不少蠕動的陰影，隻是被淹沒在緊密排列的物料當中，看不分明。
此時有好幾個人已經圍着這怪異的造物跳起舞蹈。
他們頭戴千層蛋糕一般的織布高帽，插着枝杈般的金屬飾品，搖晃起來叮铛作響，高帽連着布紗遮住臉。
身上則穿着粗布露肩長袍，顔色暗紅，層次和重複的凸起小紋理很多，澆了油一樣在陽光下粼粼閃光，好似一身鱗甲，光着腳，每個人連男女也看不出來。
楊苗苗有些奇怪，她雖然見識少，但對馬來西亞的傳統民族服飾還算熟悉，眼前這些人穿的常服不像常服，傳統也不傳統，充滿了異類的怪誕感。
甚至在心中升起一股離奇的即視感，好像這是幾條長出人手人腳的粗壯海魚在陸地上扭動，在空氣中遊弋。
沒看兩眼，旁邊就有人向她打招呼道，
“你是誰？你也是被抓過來的？”
楊苗苗看向對方，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孩，隻好默默點了點頭以表肯定。
不知道爲什麽，她總對身邊這群人有種親近感。
本來她還期待對方接着說點什麽，可就這樣沒了下文。
楊苗苗一個個看過去，身邊這群人有男有女，年齡不一，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臉色灰暗無光，雖然沒被槍指着，卻時刻被遠處的守衛盯住，隐隐包圍。
她莫名想到了自己曾圍觀過，海邊漁民們滿載而歸時的場景。
最兇猛也是最值錢的海魚會被單獨放置，人們貪婪的目光一刻不離，卻又沒人願意離得太近。
細微的動靜突然響起，身邊人直勾勾投來視線，盯住才從楊苗苗懷裏冒頭的大黑蜘蛛。
她下意識的想要遮掩住，以免吓到别人。
可這群人看着大黑蜘蛛非但不怕，反倒主動伸手上來撫摸。
“你的天賦很好。”有年長者對楊苗苗開口了，
“可惜生在這裏。”
楊苗苗依舊聽不懂，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舞者們怪異的嗥叫聲吸引過去。
“祭台要生效了。”剛才說話的年長者輕聲道。
祭台？
楊苗苗咀嚼着這個詞，看見祭台裏的蠕動陰影逐漸暈開，慢慢擴大。
此刻，她從這座奇怪祭壇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遙遠呼喚。
楊苗苗眼神迷離，幾乎連站都站不穩，所幸身邊的人主動将她扶住。
噔噔蹬.
腳步聲響起，那被衛兵們簇擁的老者快步沖上來，雙手高舉，急聲呼道，
“波塔曼卡！”
“波塔曼卡！”
“波塔曼卡！”.
在他身邊，達官權貴們跪倒一地，齊聲跟着呼喚他們心目中的神靈。
而這看似荒誕的祭儀.還真就生效了。
祭台中的陰影延伸完全，封壇碎裂，從中掉落出無數瘆人蟲豸，密密麻麻掙紮着往外爬。
然而下一瞬，所有活蟲便和原先的動物肉幹們一齊被陰影浸透，好似被剝奪掉生機般枯萎腐朽凋零。
咚咚咚咚咚咚
叩門聲一般的動靜從地底遙遙傳出，随後廣場自中心開始碎裂，縫隙中沖出百丈高的水流。
“波塔曼卡！”
以老者爲首的叩拜者愈加狂熱，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有人能做出這般動作。
雙手高舉，腳尖掂起，腦袋連着脊椎使勁往前抻——抻——抻——抻到整個人起碼硬生生拉長了好幾公分。
好像拼命想要看清什麽。
随後更多水流從地縫裏炸開，噴出，直至如火山爆發一般徹底噴薄出來，清澈的粗大水柱沖開一切束縛，将廣場淹沒。
早有準備的老者及守衛們立刻按下救生衣的充氣按鈕，憑借臃腫的充氣衣漂浮在水面上。
而廣場正中，清澈的水柱中間逐漸升起一道黑影。
“波塔曼卡！”.
衆人徹底瘋狂，看着他們數百年來祭拜的大神于水波蕩漾中一點點清晰起來，直至顯現出魚身，龍首，腹生利爪的輪廓。
嘩啦啦啦！
水柱四散溢開，自水中化生而出的大神波塔曼卡擺動頭顱，利爪輕顫，舒展身軀。
隻是沒人注意到，天邊不知何時飄來一道紫氣，眨眼間便飛至近處，化作一柄古樸長劍當空刺來。
且長劍每前進一寸，就漲大一分
咻—咻—咻-
廣場内突然被陰影覆蓋，衆人視線一黑，不禁擡頭。
這一擡頭，滿場皆驚。
隻見得一把數十米長的寬厚寶劍，劍格方正，劍刃鋒銳，正如隕石降世般拖着搖曳的紫氣朝衆人紮來。
！
然而還未等衆人的心思轉過半分，巨劍眨眼間便掠過人群，噗呲一聲狠狠地紮透了剛從水柱中現身的大神波塔曼卡。
“嗡嗡嗡嗡嗡”
可憐這連魚尾都還未擺過兩下的巨獸就這樣被一劍釘在地上，闊嘴大張，發出令聞者頭暈目眩的嗡鳴聲響。
然巨劍一顫。
铮！
清越的劍鳴穿雲裂石，巨獸好似被抽走所有力氣，立時止住了所有掙紮。
“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在這裏！”
朗聲大笑自天邊傳來，在湍急亂流中苦苦掙紮的楊苗苗擡首望去，隻見一通體耀光的神人身騎白狐，正騰雲駕霧，自遙遠東方馳騁奔來。
多年後，當含恨而終的警衛隊長沉沉阖上眼皮前，準會想起大神波塔曼卡被天降巨劍紮穿的那個遙遠午後。
說回當下，面對自天邊奔騰而來的一人一狐，警衛隊長想也不想地舉起上膛步槍，瞄準開火。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由于漂浮在水面上無依無靠，因此強烈的後坐力震得警衛隊長雙手劇顫不已，伴着幾乎難以難受的酸痛倒栽進水面之下。
甫一入水，無孔不入的液體便鑽滿口鼻，可還沒嗆多久，警衛隊長便覺一股暖意襲來，随後周身一空，水壓盡除。
睜開眼，身邊竟已空空蕩蕩，而自己正在半空中疾速下墜。
片刻後便着地。
“啊！”
猝不及防的大屁股墩給警衛隊長摔懵了，放眼望去，周圍哪還有什麽水？
“呖——”
清吟的啼叫聲如同波浪般取代原先鋪天蓋地的水流，傳遍四周。
但見高空之上，陳澤騎着大白狐狸已然來到近前，背後孔雀開屏般懸空展着一把碩大羽扇。
羽扇由七根風格各異的翎羽組成，或豔麗或清淨，渾然無瑕，極盡華貴，每根翎羽的最上端都有着一枚眼睛般的繁複紋理。
每當眼睛啾咪咪一眨，便迸出一道神焰來，七道神焰如同七種絕色，自輕顫的羽扇周身發散開來，席卷天上地下。
“呖——”.
因而神焰所過之處，浪柱消融，露水蒸發，除盡一切濕潤。
幹，好幹。
在場者無不感覺連自己體内的血液都要被蒸發帶走，體表肌膚幾乎要幹裂崩開。
唯一有能力掙動的便是那被巨劍釘死的巨獸，波塔曼卡。
是的，這猙獰巨獸在被巨劍降服以後，仍舊時不時搖頭擺尾，發出令人心懼的嘶吼聲。
正下方，它現身的巨洞更是源源不斷般噴湧出水流滋潤在它身上。
“波塔曼卡！”
見到這一幕，那領頭的老者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沖了上來，想要幫助巨獸掙脫束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