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尤其真人.是會變的。
假如哪天博士和陳澤意見相悖,那最終必須改變意見的絕不會是陳澤。
說一千,道一萬,也無法改變陳澤今天就是要上門來強行接收隐仙會的基本事實。
但也正如陳澤所言,博士沒得選。
所以他也答應得尤爲果斷,
“好。”
“就按你說的這樣。”
“博士!”話音未落,倒是在旁邊跟空氣一樣沉默許久的許貴鋒冷不丁一開口,
“既然如此,我申請自動離職!”
他早已放下食物,卻一直緘默到現在。
“你現在不應該找我申請.”博士深深看了許貴鋒一眼,
“陳真人已經是隐仙會的新主人了。”
博士就這樣用平淡的口氣訴說出一個看似荒謬,卻已成定局的事實。
一個組織内最重要的是什麽?
自然是人。
而隐仙會的成員們現在一個個都成了狂信徒,就連博士也已低頭屈伏。
“那我就算是自動離職了。”許貴鋒不卑不亢,向博士深深鞠了一躬,而後轉身面向陳澤,
“我沒辦法妥協,也接受不了這個局面,所以.失陪了。”
“小許.”博士想要說些什麽,卻又難以開口。
“喂喂。”依舊是虺不負衆望跳了出來,
“你在想什麽呢!”
“你們好不容易抱上這麽粗一根大腿,條件還這麽優厚,你居然要跑了?”
“你們隐仙會以後前途無量啊!”
“這可是陳——大真人!有他罩着你以後吃飯都不用給錢!”
“你這樣走掉連退休金都沒有啊!”
不得不說,陳澤愈發覺得帶上虺是步妙手。
也不是說凝出神性以後有偶像包袱,隻是有個嘴替幫忙說話确實方便了不少。
當然,此刻最想留下許貴鋒的自然是博士。
有些話他不适合說,由虺來講倒恰到好處。
“我還有點積蓄。”許貴鋒已經轉身欲走,
“而且我也不是爲了錢或者權勢才留在隐仙會的。”
“現在這個局面,跟自欺欺人有什麽差别?”
“爲了野心,私欲還有利益留下來.”
“至少我做不到。”
說罷許貴鋒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掃過虺和博士,随即轉身大步離開。
“切”虺被許貴鋒臨走時那一眼看得相當不爽,對着背影抱胸斜睨道,
“說得好像自己多無私多高尚一樣。”
“也不看你現在那樣.出去外面别人還不都給你吓跑啦”
“也就咱們這些人不人的怪物們不計前嫌,還把你當自己人.”
“嘿呀~還真是不識好人心!”
啪。
許貴鋒頓住了腳步。
隻能說虺平時的書沒白看,伶牙俐齒的幾句話雖然摻雜了人身攻擊,但還真就戳中了許貴鋒的痛處。
許貴鋒低頭看向自己已然複原的身軀,肌肉飽滿,塊塊分明。
比起幾十分鍾前嚴重營養不良的枯瘦身形,他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而代價.僅僅是他剛剛不斷吃下的大量食物。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異常不但沒有消失,反倒越來越不加掩飾。
如今的自己,似乎真的已經算是個怪物
一邊想着,那邊眼見破防成功的虺更是士氣大漲,直接開始了源源不斷的垃圾話輸出。
聽得許貴鋒心煩意亂,不耐煩地回了句,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至少比你個隻知道吃吃吃的大肥蛇好!”
“你—說—什—麽——”虺瞪大眼睛,脖子前傾擺出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一聲高過一聲,
“有本事你再給老娘說一遍!”
“啊?”
“死魚眼大叔?!”
被觸及逆鱗的虺怒發沖冠,撸起袖口就要上去跟許貴鋒拼命。
“小許!”眼看兩人火氣越來越大,就要上演一場真人快打,博士及時站了出來,
“你要去哪裏?”
“博士.”許貴鋒不知想到了什麽,氣勢爲之一滞,
“我沒事,我隻想一個人待會兒,不會走太遠。”
言下之意便是許貴鋒知曉自己也成了隐仙會所要控制和處理的“風險”之一。
“不”博士也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連連解釋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知道。”許貴鋒打斷了博士的話,
“我知道,我都知道。”
話畢,許貴鋒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切。”虺撇了撇嘴,倒是識相的沒有再上去說風涼話。
完事她氣鼓鼓地視線一轉,就見陳澤正将那隻取自潘博文的手臂解離剖開,露出其中奇詭怪異的“血肉機械”。
“這是什麽!”虺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過去,壓根沒空記仇。
“這”就連剛剛還處在傷感中的博士也湊了上來。
一觸及“專業領域”,博士立馬進入了狀态。
“痋壺之術.不,蠱?巫?傩?也不對,難道是.”博士喃喃自語,無數猜測随之閃過,卻又都如水流過篩子般無一留存。
“連你也沒見過?”特地将這手臂徹底展開的陳澤倒是有些訝異,
“你對懸壺宮知道多少?”
“懸壺宮?”博士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随即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從來沒聽說過?
這下陳澤是真奇了。
要知道以隐仙會在這一畝三分地的霸主地位,首先情報能力絕對是毋庸置疑的強大。
而現在,一個有能力出動那隊黑色騎士,還将隐仙會層層滲透,謀劃所圖甚巨,展現出強大實力的組織,對隐仙會而言,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不過很快,陳澤側耳似乎在傾聽什麽,心中疑問便迎刃而解。
他沒有急着說明情況,而是一招手,将先前那堆騎士碎塊也招至面前。
啪。
一聲響指過後,這些不規則碎塊就如被一雙無形之手庖丁解牛,分層剝離,顯露出内裏和那隻左臂相類似的結構。
相互印證之下,這些騎士的身體和那隻左臂顯然屬于同一種體系,隻是相比之下簡陋了許多。
這些肢體不僅從外表看上去就異于常人,且内裏的結構更是大相庭徑。
一層牛皮般韌厚的“皮膚”底下,不是尋常人的血肉包着骨骼,而是狀似機器内部的零件結構。
形成這些結構的組織種類繁多,有的柔韌且富有彈性,如同肌肉;有的質密堅硬形似骨骼;還有的疏松膨大像是海綿.
可無論何種組織,全都呈現出獨屬于生物有機體的光澤質感,可他們的形态卻類似機械部件,諸如成排氣囊、螺旋紋理、齒輪咬合、鏈條傳送、零件拼接等等,還有似血流又像潤滑油的體液流淌其間,井然有序。
機械結構連着骨窩關節指頭,分不清是血管氣管還是輸送燃料的循環軟管,二者參差相間,各自嵌套,渾然一體,過渡自然,沒有絲毫不和諧。
絕不是生搬硬套将生物加以機械改造,而是真正意義上生命體和機械結構的融合,在驚悚詭異中又透露着渾然協調的美感。
“這這這”虺也是驚得小嘴合不攏,
“這手臂之前看着跟普通人一樣的!在那個,那個什麽人身上的時候.”
虺認真回想,向陳澤講述了當時和潘博文的鬥智鬥勇,臨了還不忘邀功道,
“哼哼.我厲害吧!”
“好險好險,要不是我機靈,還真就栽那小子手裏了!”
“打算怎麽獎勵我啊!”
“不錯不錯。”陳澤難得沒有跟虺唱反調,好好勉勵了她一番後才道,
“獎勵随你挑,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言畢陳澤順着感覺往其中注入些許微弱的元炁,而這些奇特肢體對元炁的敏感超乎想象,幾乎瞬間被通通激發,開始造型各異的變形。
“這真是變形金剛啊.”虺被這場面給震住了,随即眼尖地指着那隻左臂道,
“就是這樣!和我作對那小子就是這樣用的!”
“這樣?”陳澤将左臂拉近,不斷調試,看着其在血霧噴薄間化作一柄造型誇張的戰錘。
非但變形過程絲滑流暢,變形後也看不見縫隙,好似原本就是這副模樣。
談話之間,戰錘再變,化作長刀,利刃,爪剪,直至變作常人形态。
“就是這樣!”虺來回打量地肯定道,
“在那小子身上就是這樣。”
陳澤點點頭,卻是注意到邊上的博士似乎想到了什麽,眉宇緊鎖,欲言又止。
“你看出什麽來了?”陳澤徑直問道,同時補充了自己的發現,
“這種變形耗費的是元炁,而且能直接從血肉裏面榨取,消耗不小。”
一邊說着陳澤催動這隻左臂猙獰揮動,血色一閃,一道赤芒竟從中斬出,在地面留下一條深深溝壑。
催動這種能量攻擊似乎消耗甚巨,左臂立時萎縮緊皺,可陳澤遞上一隻随手抓來的野兔,它立馬就将其抽成兔幹,而自身則豐潤了少許。
“形不像”見到這一幕,博士終于開口道,
“但這種原理倒很像墨家的東西。”
“墨家?!”虺立馬豎起了耳朵,陳澤也跟着投去目光。
“墨家.墨家?”虺一雙大眼骨碌碌亂轉,而後忽然定住,
“墨家!”
“難怪我說哪裏不對勁又想不起來!”
要知道虺可是墨家機關術的結晶——墨鬥内的核心部位整整躲了幾百年。
雖說她待在裏面除了睡覺之外幾乎什麽都沒幹,但總歸是對周圍的零件結構有些印象。
“但墨家的機關術,我們也搜集過不少。”博士說着想要拿出點什麽來舉例,卻僵住了動作。
陳澤看出他的窘迫也不點破,隻是再下法旨,命令周圍信衆将找到的殘餘留存物通通帶過來。
于是很快,一支支隊伍就将亂七八糟的留存物分批送來,直至在幾人面前堆成一座廢品山。
雖然絕大部分“兇”物都已經由建木灌注力量,通通被收入了陳澤的冥界之中。
但“兇”級的物品畢竟在留存物中占比不多,所以此時幾乎所有在激鬥中散佚的留存物都被重新收集回來。
在感慨陳澤意志被貫徹的恐怖效率之餘,博士上前挑挑揀揀,選出幾件精緻非凡的造物拿出來展示。
【八臂傀偶】,一隻形似大蜘蛛的類木質傀儡,結構複雜,功能豐富,形态多變,可以當作多地形全天候自适應型蓄能機器人看待。
【柔索弓】,看似由繩索編織而成的大弓,實則可硬可軟,用途頗多。
【動力機核】,一個拳頭大小,外形如同球體的動力機關,用法如同一個便攜式動力源,可以依據附着的配件和不同模式,迸發出各種各樣的力道,吸引、推斥、粘合.還可通過檔位來調節力度,小到蚊子咬,大到千斤頂甚至起重機也不在話下。
以上這幾件物品還隻是冰山一角,由于墨家寄道于物的特性,所以墨家造物存世量極大,花樣繁多。
但.眼下這些血肉機械般的肢體,卻是令博士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感覺.像是融合了其他什麽東西。”虺把玩着這些小玩意兒,依據直覺給出一個推論。
“我也是這麽認爲的。”博士用簡潔的語言介紹了墨家超凡機關術的特點。
和眼下這些肢體比起來,相同之點并不少,例如都需要元炁驅動,形态變化繁多,涉及能源轉化之理等等。
而最大的出入自然便是那些肢體本身的血肉材質。
“據我了解。”博士慎而重之地說道,
“哪怕墨家内部派系林立,不缺能工巧匠,也不乏苦心鑽研人體者,但.都沒有達到這個地步。”
“至少光憑墨家.應該做不到。”
雖然聽着底氣不足,但事實上墨家破落至今,博士又和其遺産打了數百年交道,可以說連曆代墨家巨子都癖好什麽風格的人形陪侍傀儡都一清二楚,因此這番話的可信度其實相當高。
啪。
此時始終一言不發陳澤忽然舉掌猛拍那隻左臂,随後露出一副有所明悟的模樣。
懸壺宮.看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陳澤沉吟地盯着這隻左臂,随後又看向博士,一指點出。
飒。
這一指遮天蔽日而來,博士躲不開,也不敢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