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一字一句地說道,
“出于他一人之喜好随意更換皇帝,那他還跟以前那些修士有什麽區别?”
“他已經決定,無論凡人如何折騰,都不會再出手幹預,隻會暗地裏把以前遺留下來的隐患處理掉。”
“這,便是所謂‘隐仙’。”
“和以往的隐己不同,他還想要隐去其他所有仙神。”
“隐仙隐仙.消弭超凡,隐去仙道!”
“這,才叫作隐仙!”
“原來這就是你們隐仙會的由來啊!”虺不禁感慨起來。
不隻是虺,就連陳澤也有些感慨。
從隐仙派到隐仙會,雖然名字沒怎麽變,但内涵卻是天差地别。
“不。”不料博士卻矢口否認,
“後來沒過多久,在天啓大爆炸過後沒多久,他就死了。”
“啊?”虺不知第幾次把小嘴張成“O”型,
“那天啓大爆炸這麽吓人,能把那個博士都給炸死?”
天啓大爆炸,是天啓六年(1626年)在明朝首都發生的一場神秘大爆炸,現象奇特,傷亡巨大,原由至今不明,虺看閑書時自然讀到過。
“不過是天啓帝在火藥廠把墨家機關玩脫罷了。”博士搖搖頭,
“普通人确實死了不少,因爲涉及到墨家的道傀,所以他自然要去處理。”
“但處理那種程度的災禍.對他而言隻是舉手之勞。”
“他隻是處理完事情後順便回來跟我告了個别,然後就對着夕陽老死了。”
老死了.
這樣一位法力高深的末代修士,在他波瀾壯闊的一生最後.居然終結得如此悄無聲息。
就好像一片從樹上飄落的枝葉,悠悠落地後便再掀不起一絲波瀾。
“在他死前.”沒等衆人多唏噓一會兒,博士就加快語速道,
“.把軟禁我的陣法解除了。”
“但我沒走。”
“我留在原地,把他留下的那些法寶靈材通通吞了,拼了命地苦修。”
“終于.我的力量變得足夠強大。”
“于是我肅清了這附近的一切.趕走了所有隐患。”
虺此時沒有打斷博士的話,但她心裏已然清楚,在明末清初時,将她從沉睡中擾醒的正是博士。
而博士的話還沒說完,
“我借助他留下來隐仙派無數年來的所有積攢,将這附近的土層加以改造,浸潤道炁直到我的力量能夠透出地表,影響到凡人。”
此時博士的形體開始急劇變化,光芒閃爍不定,
“先是第一個人,然後是第二個人,再是更多,更多的人”
“到後來,我用天賦自帶的假餌結合外物,自研出這分身之術.可假借人形軀殼在外行動。”
“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我建立起了‘隐仙會’。”
“博士已經死了.但.”
此時博士的形體終于重新趨向穩定,輪廓清晰,化作他數百年來從未變換過,展現在世人面前的那副老人形象,
“我會實現他沒完成的目标。”
“從隐仙會建立的那一刻起,我”
“就是博士!”
此番話落,衆人心思各異,唯有沉默驚人的一緻。
片刻後,依舊是虺沉不住氣,
“你這.我真是.唉!”
虺聽得最認真,此時幾乎完全被博士那從一而終的理念及薪火相傳的情誼所感染。
在她看來博士想要的始終未曾變過,自在海底起便是如此。
那便是消除争鬥與厮殺,萬族和諧共存。
“你說你你你你你”虺跟剛學會說話的小結巴一樣朝着陳澤質問道,
“你說你怎麽就非要上門來跟人家過不去!”
“有什麽話不能一起說開嗎!”
“因爲養不起你這個大胃王。”陳澤一臉沉重地回答,直到虺氣得頭頂差點沒冒青煙才收起表情,肅然答道,
“我說過,我是來合作共赢的。”
“而且真正要和隐仙會過不去的人也已經來了。”
“哈?”虺一臉大聰明表情地四下張望,
“哪呢?”
此時衆人已經乘着雲團駛過青牛,抵達了隐仙會基地的某處邊緣。
“下面。”陳澤望向前方。
虺順着看那個方向去,隻見一隊裝扮古怪的人馬正甩着漫天塵土遠遠奔來,速度快得驚人。
地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
這是一支相當奇怪的隊伍,奇怪的地方有很多,最顯眼的便是他們胯下所騎之異獸。
乍一看是一匹匹毛色漆黑的高頭大馬,身姿雄偉,步伐矯健,可若是近觀,便能發現這些“馬匹”的身上竟披滿甲胄一般的厚鱗,且馬首寬闊,大嘴如同獅虎,露出猙獰利齒。
而且這些異獸每一步落下幾乎都能蹬裂地面,動靜遠超外表看上去那般,真不知其實重幾何。
不僅坐騎怪,馬上的人全都是一身黑衣,裹得比粽子還嚴實,身後破布一樣的披風随風飄揚,蹄下所過之處草木枯萎,落花凋零,隻餘霧渺般緩緩溢散開來的淡薄血光。
好似一支行于陽間的過道陰兵。
正如虺判斷的那樣,這些異獸僅憑四足奔跑,速度卻遠超跑車,沒一會兒工夫就來到隐仙會基地邊緣。
哒哒哒,咚!
沒有任何口令,整支隊伍幾乎在瞬間一齊停下,像幾十顆釘子般在原地穩穩定住,沒有半分趔趄甚至搖晃。
而在這支隊伍面前,則是滿地沒抽幹淨的煙頭,以及神色淡漠的劉輝。
這支黑色騎兵就像城牆一樣矗在劉輝面前,将他襯得無比渺小。
騎兵中無人言語,卻有一股沉重到足以裂膽驚心的肅殺之氣傳開,仿佛連空氣都寸步難行。
劉輝擡首,望向騎兵最前端,那匹最高大最雄壯的異獸,以及異獸背上馱着的人。
這就是懸壺宮隐藏的王牌麽
劉輝依舊沒有開口,不是他想裝高手,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以他的權限,隻知道上頭可能會在預定時間遣出一支秘密部隊趕來隐仙會總部基地,因此才會來到這裏接應。
所幸沒有讓他等太久,那爲首的騎兵一拉缰繩,異獸便邁動那鋼柱一般的蹄足向前行進。
“人在,哪。”
劉輝花了半秒鍾時間确認這破風箱一樣的聲音源自馬背,随即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是說什麽人?”
馬背上的人沒有回話,甚至沒有看向他,而是任由胯下異獸行進。
接下來的幾秒鍾時間對劉輝而言堪比整個世紀那麽漫長。
異獸迎面而來,銅鈴大的圓眼外凸鼓脹,惡意滿滿,好似即将把自己碾踏成泥。
而就在劉輝被懾得動彈不得,真以爲自己要如蝼蟻一般被踩死時,那嘶啞難聽的聲音終于再度傳來,
“需要我動手的人在哪。”
異獸停下腳步,距劉輝還有一段距離,卻令他如芒在背。
他知道,馬背上的人.不會再有耐心問出下一句話,
“在在在在那裏!”
劉輝強行擡起軟綿綿的手臂指向身後,指向那行剛從雲團上跳下來的人影,
“就是他們!”
“呼—吼嗬嗬呼噜噜——”.
騎士沒有答話,倒是面前異獸打雷般的喘氣聲不曾間斷,粗重鼻息帶着異味,噴薄出來的陣陣白霧打在劉輝臉上,居然讓他一陣刺痛。
片刻過後,騎士動了。
他拉動缰繩,渾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雙目筆直看向前方,于是胯下異獸不舍地掃過劉輝,從身邊繞了過去。
一騎如此,衆騎亦如是。
這支宛如死亡化身的騎兵就這樣如同一道黑色洪流般從劉輝身邊開了過去。
他知道,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過,哪怕一瞬也不曾。
待騎兵走遠,劉輝才好像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喘着氣,癱軟在地。
而在他身後,這支緩緩行進的騎兵也很快和陳澤一行人相遇。
“哇。”剛一照面,虺就沒心沒肺地指着對方喊道,
“好拉風啊,他們是幹嘛的,氣息好像有點可怕哦”
博士沉默以對。
許貴鋒則神色凝重,仔細看了對方幾眼,便将事實脫口而出,
“我明白了,他們就是基地裏内奸喊來的援兵。”
“原來是内奸。”博士這才出口附和,
“就是一開始放火鬧事的那些人吧?”
“看來我們這兩個領導,當的還真是沒多稱職。”
“哈哈哈是啊。”許貴鋒随之舒展眉頭,居然笑出了聲,而博士也跟着笑了。
面對這一看便非善茬的未知敵人,面對他們隐仙會被人滲透成篩子還無知無覺的事實,他們居然.笑了。
笑過之後,博士漠然以對,許貴鋒則接着對付起剛剛才拿到的應急幹糧,吃相囫囵吞棗,頗爲兇狠。
而抛開那驚人的食量不談,他的身形竟跟氣球充氣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鼓脹起來。
虺則更加過分,已經斜着眼對這群人評頭論足起來,
“啊呀呀,背後非要挂個破抹布幹什麽?”
“缰繩的色調一點都不搭有沒有一點審美觀啊.”
“你們擺這麽個姿勢不累嘛。”.
面對虺沒有絲毫禮節的喋喋不休,這隊殺氣騰騰,來者不善的黑色騎士全都沉默了。
雖然他們本來就很沉默,但“不想說話”和“說不出話”,自然是有明顯區别的。
于是爲首的騎士調轉目光,如同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般瞪向了虺。
“你還敢瞅我!”虺好似被冒犯了一般,一叉小蠻腰,下巴高擡,虛着眼叫嚣道,
“看什麽看!沒見過人啊!”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啊?”
“你”黑色騎士還真就開口問了,
“是誰.”
“我是誰?”虺本來還想上前比劃兩下,可才走出兩步,就感到一陣刺骨冰涼襲來,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我我.”
于是虺無縫銜接,動作絲滑地跳了回來,正正躲在陳澤身後探出個腦袋,
“我可是陳大真人座下,九幽第一”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黑色騎士似乎已經耗盡所有耐心,所有人如異體同心般忽地伏低身子,胯下異獸齊齊奔騰,竟是在瞬間發起了沖鋒。
隆隆隆隆——
萬鈞巨力始動,響聲驚徹天地。
相比之前的行軍姿态,此刻這支重騎認真起來的威勢竟連翻數倍不止!
驚得虺媽呀一聲整個人縮到了陳澤背後,不敢再狐假虎威。
而相比虺,博士和許貴鋒倒顯得淡定許多。
面對排山倒海一般沖來的黑色洪流,兩人連眼皮子都沒有多眨一下,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見識過真正的神迹。
和那般地上神國,現世冥府比起來,這點小場面又算得了什麽?
黑色騎兵目中無人,如同軌道既定的列車一般碾來,沒有絲毫留情。
于是陳澤動了。
确切來說,是動了眼神。
陳澤看了他們一眼。
下一刻,衆騎身上倏然顯出橫七豎八的細線亮痕,随後整支隊伍在物理意義上分崩離析。
嚓!
嘶—嘶——
所有騎士,連同身下坐騎,都仿佛在一瞬間被鋒銳到極緻的無形之線來回切割,在沖鋒中當場散架,裂作參差不齊的碎塊。
噗,啪嗒咚咚咚.啪。
令人極端不适的動靜不斷響起。
髒器體液如同爆缸後的油箱般大股大股洩出,浸潤一地,連帶濃郁的異味蔓延開來。
一息之間,兇神惡煞的黑色衆騎便化作遍地殘屍斷軀,微弱的喘息和痛苦低吟點綴其中,宛如一片地獄之景。
滿地碎塊中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憶起先前那群騎兵特征點,這群人.可以說已經被抹去了任何可以稱之爲“人”的特征,好像隻是屠宰場後院被抛出來的一堆下腳料。
在這幅場景面前,恐怕換作任何一個人來都會當場吐得不省人事。
但.眼下陳澤及身邊幾位.顯然不在此列。
若真要細究,他們當中一個已經具備神性可稱真人,一個曾經不是人,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隻剩下一個許貴鋒勉強還算是人。
“咦!”目睹這一幕的虺沒有絲毫不适,見對方伏誅後立馬又跳了出來,
“那裏面還有個人!”
“裏面還有個人居然沒死!”
虺沒看錯,滿地屍塊中倒真埋藏着一個尚且完好的人,此時正在縫隙間掙動低吟,
“嗬呃嗬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