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給虺聽傻了。
她雖然活得久，但吃了睡睡了吃的，又離群索居，所以并不知曉這般具體的情形，頂多是當年聽其他同族提過幾嘴，知道有那麽些秘辛。
“看你這副模樣。”博士已然将虺聯想成那種“特殊用途”的奴仆，
“可真是被.呃？不對，你怎麽會是人形？！”
博士一時情緒上腦，直到這時發洩完以後才反應過來，随即猜測道，
“難道你跟我一樣，也是分身哦是了，陳真人居然擁有這把劍，那想必做到這一點也不算什麽難事。”
“不不是啊啊啊！”虺此時臉蛋如火燒一般，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你我，沒有，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憐虺平日裏連偷看點禁書段落都面紅耳赤，雖說時不時會跟陳澤飙幾句虎狼之詞，但那是又菜又愛玩，也就懂個字面意思，實則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又哪裏經得住博士剛剛那番堪稱言語亵渎的狂轟濫炸？
“不我才不是那種”這下虺腦袋暈乎乎的，眼前似乎有金星來回打轉，一時間連說話都結巴。
見到虺這般迷離神色，博士誤會愈深，便察言觀色，直接扯開話題，不願去戳對方的“痛處”，
“陳真人。”
“恕我情難自已.一時失态。”
“無妨。”陳澤神色如常，順手戳了戳虺，吓得後者一蹦三尺高，
“說來話長，但它以前确實是妖族，你大可暢所欲言。”
見到此情此景，博士算是在心中将虺的“身份”徹底落實，默歎口氣便接道，
“自從我有記憶起，我就生活在一處火山口旁邊。”
“等等。”觸及“專業領域”，虺立馬就回過神來質疑道，
“你這本體怎麽看都是一條魚吧？”
“沒錯。”博士點頭承認。
“那你初生的時候怎麽可能脫離原有環境？還是說你是什麽生活在陸地上的魚類？可你這樣也不像啊.”虺再度擺出一副名偵探的模樣。
“不是隻有陸地上有火山。”倒是許貴鋒搖了搖頭接道，
“海裏也有。尤其是深海。”
“是的。深海。”博士用手勢示意道，
“我生活在近萬米之下，透不進一絲陽光的深海。”
“難怪你長這樣。”虺望着博士身後那鮟鱇魚一般的本體略微點頭，想起了自己在餐桌上面對這類深海魚時無從下手的窘境。
“那裏的環境便是如此。”博士同樣望向自己的本體，
“我的身體和皮膚必須能夠承受壓力，必須有粘液粘住沙礫把自己埋藏起來，還要足夠粗糙，才能抵抗住更加粗粝的岩石.和利齒。”
“海底很冷，很黑，很安靜，大多數地方都是一片死寂。”
“隻有在溫暖的火山口附近才有生機，本能驅使所有物種都往那擠。”
“但那片海域是有限的，空間有限，食物也有限。”
“所以厮殺和争鬥永不停歇，每一天.不，那裏永遠不見天日，每時每刻都有新生和死亡相伴。”
“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我覺醒了。”
“你成爲了妖族。”虺理所應當地接道，在場幾人都是“内行人”，無須過多解釋，
“不過.海底那種元炁匮乏的地方，也能誕生妖族？”
“海底雖然缺乏生機，但并不缺乏元炁。”博士糾正道，
“所謂‘天地’，深海便是地之深處，又因人迹罕至，所以自成一境，元炁恰恰充沛異常，隻不過物極必反，變得兇峻險惡，常常被人忽略。”
“确實如此。”許貴鋒也順着這話補充道，
“根據測量，在一定深度的海面之下，海水中的含氧量等指标會異常激增。”
“而且依我們的經驗，确實有不少狀況良好的留存物是在海底取得。”
見衆人沒有疑問，博士也就把話接了下去，
“不僅食物匮乏，過分活躍的元炁也并非機遇，而多是亂流一類的災禍，哪怕小有道行的妖族遇上也得飲恨。”
“在那樣極端的環境裏，光是活下來，就耗光了我們所有的力氣和心思。”
“魚也好，蝦蟹也好，其他海獸也好在這片永無天日的黑暗裏，既是獵手，也是獵物。”
“我們必須處心積慮的把自己隐藏起來，藏在更深的黑暗裏，因爲一旦暴露，便是被分而食之的下場。”
“當然，爲了不餓死，我們還必須睜大眼睛，仔細盯着身邊黑暗裏.可能藏着的弱者。”
“在這裏沒有所謂交流相處的概念，一見面就是你死我亡，沒有例外。”
“生、死、躲藏、捕獵，以及淪爲食物，這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隻有身上新添的傷疤能夠提醒我流逝的時間。”
聽完博士這席話，本來想要開口附和的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氣道，
“你們這海裏還真比我們不容易。”
“你是陸地上的蛇妖？”許貴鋒徑直朝虺問道。
“你怎麽知道？”虺頗感驚奇。
“猜的。”許貴鋒沒把真話說出來，他怕虺再找自己讨那隻烤雞。
“看你那貪吃樣就知道。”陳澤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人沒喊你大肥蛇都是跟你客氣了。”
“嘶——”虺忿忿地吐氣“威脅”道，
“能吃是福！山裏面吃的可多了，實在不行我還可以下河喝魚去！”
雖說虺深谙叢林法則的殘酷，但博士所出身的深海，顯然還要比之極端無數倍。
甚至已經不能用“殘酷”來形容，那裏的主旋律純粹到隻餘“生存”，而容不下一絲半毫“生活”。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去多久。”博士從感慨中緩了口氣，繼續道，
“等我腦子裏多出些除了生存之外的東西我才忽然發現，我已經太久沒有遇到過勢均力敵的對手。”
“原來我已經強大到能獨占一處火山口，成爲那片海域的霸主，周圍再也沒有妖族敢挑戰我。”
“我終于可以大搖大擺地吞吐海水，可以光明正大亮出我額前的假餌，看着其他生物在我的陰影下恐慌逃竄。”
“我已經不再需要靠假餌發亮來布置陷阱，隻要我想，沒有生物能從我的嘴邊逃走。”
“漸漸的，我腦子裏的怪東西越來越多.後來我才知道，那叫‘想法’。”
“一開始我以爲自己病了，吓得瑟瑟發抖。”
“但後來我想通了，是我從掙紮求生的苦難裏解脫出來，所以才有了思考的餘地。”
“那種感覺無比美妙，我至今都記得我第一天想通自己在思考時的心情。”
“于是我想把其他生物也從這種看不見盡頭的死循環裏解脫出來，一起體會思考的快感。”
“我把那處火山口周圍的生物聚到一起，分配給它們食物，想讓它們跟我一樣，一起來思考。”
“我的天”虺尤爲佩服地看向博士，
“你還是個社會實驗家，厲害厲害.我當妖的時候就沒想那麽多，就光想哪種肉好吃了.”
“呵呵.”博士嗤笑道，
“你太擡舉我了，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異想天開罷了。”
“我失敗了。”
“它們根本無法理解我的用意，隻要稍微受到本能的驅使，便陷入無止盡的厮殺裏。”
“而如果我硬要讓它們住手，它們又會戰戰兢兢地什麽都不做，直到吓死或活活餓死。”
“當時的我還不能理解，便越錯越多，直到将那處火山口附近的生物幾乎都折騰死了。”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新居民從别的地方遷徙過來，填補空缺。”
“我又繼續嘗試，一連幾次，全都失敗了。”
“我開始懷疑是我不夠強大，于是我停下嘗試，又開始專注吞吃元炁富集之物，增強自己的能力。”
“可後來海底變了，一切都變了。”
“天地劇變。”虺試圖挽回自己貪吃蛇的形象，開始端正态度和博士探讨起來。
“在海底，這一切開始得更早也更嚴重。”
“我先前說過，海底的元炁充沛且不穩定，因此當變故來臨所引發的災禍也遠超你們想象。”
“先是大量普通生物因環境劇變死去，接着是妖族因元炁萎縮而大肆捕食，逐漸形成了惡性循環。”
“然後整個海底的生态系統幾乎毀滅，自然包括我所在的那處火山口。”
“以往和我互不相犯的妖族霸主們接連入侵，厮殺我好像又回到最初弱小時的那種生存方式。”
“當然.最後我還是赢了。成爲更大海域的霸主。”
“可那僅僅隻是個開始.我以前從未想過，在海域之外還有海域，甚至還有陸地和天空。”
“于是我每日都要面對無窮無盡的敵人，時而赢，時而輸。”
“但得益于種族天賦所賜予我的頑強生命力，很多時候輸了，我也能逃走養傷。”
“直到那具我從未見過的龐大軀體墜到我附近，它受了傷，像是睡着了一樣。”
“那是一頭蛟龍，但那時的我還不清楚。”
“我隻感受到對方體内仿佛無窮無盡的元炁，我知道，隻要我把它吃了，就能成爲更大，更多海域的霸主。”
“你倒是有口福.”虺兩眼放光地打探道，
“蛟龍肉什麽滋味？真有傳說中那麽美味.我都沒吃過呢！”
“我沒有吃它。”博士卻是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啊？”大吃貨虺不解道，
“爲什麽？”
“因爲我累了。”博士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我已經受夠了那樣的的日子，受夠了沒有盡頭的厮殺和争鬥。”
“在那條蛟龍身上，我感受到很多陌生的氣息。”
“鬼使神差的，我沒有吃它，還給它捉來食物，幫它養傷。”
“它醒過來以後用神念告訴我，海外還有地，地上還有天。”
“它告訴我很多事情，還教會我怎麽和其他妖族溝通.它說我們是朋友。”
“呵很好笑吧，在看不見光的深海之地，一條蛟龍居然和一條魚成了朋友。”
“後來等它傷好了，必須要離開這裏。”
“我讓它帶上我，它猶豫了，說這裏和外面比起來平靜太多，讓我好好在這裏待着。”
“我堅持要走，因爲我真的受夠了海底，一刻也待不下去。”
“它拗不過我，終于還是帶着我一點一點往上面遊。”
“它很有經驗，手把手教我該怎麽調整身體狀态來适應不同深度的海域，教我如何繞過那些必死無疑的禁地。”
“就這樣遊遊停停，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看見了海面上透下來的光。”
“陽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美麗的光線。它告訴我這樣的光線在外面一點不稀奇，每時每刻都有，灑滿每個角落。”
“我很激動，問它爲什麽放着這樣的好地方不住要躲到海底來。”
“它說.它在躲人。”
“人族。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種族，真是奇怪的名字，音節很短，卻讓它身軀止不住的顫抖。”
“我很激動，遊得比以前快多了，它在後面讓我慢點遊，要先注意外面有沒有人族守着。”
“沒過多久，我就沖出了海面，幹燥的空氣讓我很難受，但我很開心。”
“然後等我回頭.”
博士突然住了嘴。
“回頭怎麽了！那頭蛟龍不會自己跑了吧？”虺正爲這惺惺相惜的同族情誼所觸動，就被博士給澆了一盆涼水，
“它已經死了。”
“啊？”虺呆住了。
而博士用沒有絲毫感情起伏的語調接着道，
“它被周圍埋伏的人族修士抓住，當着我的面.給拆了。”
“海水都被染成紅色，我從來沒有這麽怕過鮮血。”
“我怕極了，本想逃，卻被一把飛劍釘在原地。”
“那些修士早就發現了我，隻是忙着圍捕蛟龍，沒空理會。”
“等他們騰出手來，一個個都圍上來笑我長得醜，說天下竟有如此醜陋之物。”
“本來他們想随手把我宰了吃肉嘗嘗鮮，可其中一個修士阻止了他們，說看我長得那麽醜倒是稀罕，要把我捉回去給他兒子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