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許貴鋒眼神發虛,無力地望着天空,
“誰掐我一下.唉喲!”
“教官。”還是較爲沉穩的老張站出來解釋道,
“你沒在做夢。”
“那我是死了嗎?”許貴鋒看向自己這副枯瘦如柴的身軀。
“你也沒死。”邊上留着莫西幹頭的胖墩接上話道,
“我們也活着,我們都活着。”
“我說過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衆人霎時間跪倒一片,面朝陳澤匍匐叩首。
“很多事情,其實并不是像你看上去那樣簡單。”
陳澤居高臨下地看向許貴鋒,後者如同反重力一般漂浮站起,腦中不斷回響着之前聽到過的話語。
“.非我本意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利.”.
許貴鋒現在再回想起來,在他支援到倉庫後,似乎真就未曾見到過一具“必死無疑”的屍體。
因爲他們根本沒有抵抗能力,隻要一沾染上黑氣,便化作無意識的冰冷軀體倒下。
而許貴鋒自然先入爲主地以爲,那些人都被抹殺掉生機,已經死亡。
“你沒殺他們?”許貴鋒望着周圍匍匐一地的戰友們,顫聲念道。
“我說過了。”陳澤不以爲意地聳聳肩,
“我又不是什麽殺人魔王。”
“教官!你怎麽跟冥君大人講話的呢!”結果邊上的人倒是不樂意了,紛紛出言指責道,
“教官!冥君大人不跟你計較就算了,我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還不快向冥君大人請罪!”
“冥君大人,還請責罰我等,許教官腦子壞掉了,您千萬别跟他計較。”
“許教官确實還不成熟。”
“真是的都多大個人了!”
“幼稚!”.
“沒事。”陳澤一擺手,
“都起來吧,該忙的忙去吧,把這裏打掃一下。”
“是!”.
衆人轟然應允,随即各自散開,完全将許貴鋒晾到了一邊。
許貴鋒傻眼了。
“你你都對他們做了什麽!”許貴鋒在衆人背後大呼小叫一陣,卻根本無人理會,隻好朝着陳澤質問道,
“你控制了他們的心智!”
“你還在操縱他們!”
“不。”開口的不是陳澤,而是博士,
“他們并沒有被操縱神智。”
“因爲.”
說到此處,博士走近,悄眼看向陳澤道,
“.要想獲取純淨的信仰之力,必須依靠真心誠意的皈依,隻有信衆自發擁護,才能将‘念’彙集起來,化而爲‘願力’對嗎?”
“不錯。”陳澤欣賞地看向博士,
“你果然不簡單。”
“我喜歡和聰明人講話。”
博士的用詞雖然有些抽象,但道理确實沒錯。
用類似陳澤之前的光鷹道法操縱人心,根本無法獲取信仰之力的反饋,隻有徹底折服信衆,讓凡人發自心底臣服,才能建立起和自身神性的聯系。
所以古往今來,各路仙神需要窮極各種手段,又是化身下凡又是教化萬民,競相“推銷”自己。
這一點,在陳澤獲取神性,并且擁有胡林成這第一個信徒後便已有模糊的認知。
因此陳澤用黑氣浸染附近的隐仙會成員,便是在做試驗,試驗如何獲取那些人的信仰之力。
不僅如此,陳澤将冥界現世的派頭弄得那般大,也是有着這方面的打算。
最終經過連番嘗試,陳澤确認了信仰必須發自内心的事實,因而也用冥界的威勢折服了自己的第一批信徒,即那些隐仙會員工。
其實他根本無須做太多,隻要顯出神性本相即可。
隻有神性能夠對抗神性。
在如今沒有其他仙神出世的情況下,陳澤一家獨大,基本隻要現出神性之威,輕而易舉便能折服凡人。
簡直就是壟斷。
不過話說回來胡林成身邊那一批信徒倒是有些出乎陳澤意料。
由于相隔甚遠,陳澤隻能通過胡林成來顯靈,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可不承想,陳澤才隔空顯靈,便收獲數道虔誠的信仰反饋,也不知那胡林成到底對其他人做了些什麽。
有機會得跟他見上一面.陳澤此時還不知,日後他見到胡林成時究竟能收獲多少意外之喜。
說回當下,許貴鋒聽聞博士的話語後面色連連變換,憋得嘴唇發紫,還是忍不住道,
“怎麽可能”
“跟過家家一樣,哪有那麽簡單?”
許貴鋒的疑惑不無道理,畢竟在他看來,自己手下都是久經考驗且意志堅定的戰士,怎麽可能前一陣還是生死大敵,到現在就一個個全都投敵了?
“不。”博士看向許貴鋒搖頭道,
“小許。”
“有問題的是你。”
“是。”陳澤也跟着看向許貴鋒,
“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人。”
許貴鋒還想辯駁,卻想起自己此前那怪物般的模樣,便又失了聲。
“凡人和仙神差得太遠。”博士飽含深意地看向許貴鋒,
“你爲什麽能不受影響?”
許貴鋒無言以對。
博士這話看似在問許貴鋒,卻是在暗暗試探陳澤的反應。
可陳澤卻是反問博士,
“那你又是爲何不受影響?”
博士默然。
“我看就不如從自報家門開始談起?”陳澤撂下許貴鋒不管,走向博士。
博士想退開,身體卻不聽使喚,隻好無奈道,
“我是隐仙會的掌舵者,我叫博士。”
“博士?哪個博士?”陳澤步步緊逼,
“你是姓博名士,還是無名無姓,隻有個代号?”
博士壓力山大,腦袋以上的部位如同出汗般開始融化,
“我不過是一介無名之輩.倒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我?”陳澤總算是停下腳步,給博士留了個人樣,
“我叫.陳澤。”
“哦”博士口中的“久仰大名”等恭詞愣是卡在喉頭出不去。
因爲他是真沒聽過陳澤這号人,也聯想不到類似的尊名法号。
要是硬着頭皮說下去,博士隻怕會适得其反,反而引起對方不适。
可博士畢竟老于世故,當即換了個問法,
“原來是陳真人當面,是我有眼不識珠.就是不知尊駕,從何而來?”
這是在隐晦地打探陳澤出身,打探陳澤背後的勢力。
在博士看來,要想在末法時代做到這一切,對方背後必有一整個強大勢力的支撐。
就好像戰争中一個簡單的肉罐頭,其背後是一整個食品工業體系和強大的後勤保障。
“從外面來。”陳澤有啥說啥。
博士腦袋又化了一半,心道是自己愚鈍,對方這等修爲,肯定不會屈居人下。
于是博士連賠幾句不是,又換了個問法,打聽陳澤麾下有何勢力。
陳澤想了想,坦誠答道,
“倒還真有一個。”
“如果還沒改名的話,應該是叫作修真研讨會。”
修真研讨會!
博士迅速将這個毫無記憶點堪稱爛大街的名号和腦中資料庫瘋狂配對,最後矢口出聲道,
“修真研讨會?”
“嶺南的那個修真研讨會?!”
“不錯。”陳澤點頭承認下來。
“怎麽可能!”陷入驚詫的不止有博士,還有邊上四腳朝天的許貴鋒。
比起博士,許貴鋒作爲戰略部門的最高決策者,自然對這個勢力更加熟悉。
修真研讨會?
就是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擴張速度極快的那個修真研讨會?!
震驚過後,強烈的後怕占據了許貴鋒内心。
就在上周,他們還信心滿滿地開會制定作戰計劃,要雷霆一擊,一舉殲敵,讓這個跟腳不明的不穩定因素徹底成爲曆史!
可現在看來.真是不知者無畏!
挫敗感混合着羞愧讓許貴鋒冷汗直流,也讓博士的剩下半個腦袋徹底化掉。
讓人家成爲曆史?呵呵呵呵呵呵呵.
兩人此時百感交集,感覺就好像大國交戰,正計劃将邊上一個礙眼的落後原始部落鏟除,結果第二天就被宇宙戰艦開上門夷爲平地。
然後艙門打開,跳出一個穿着振金戰甲的猛男自我介紹道,他正是來自那個小部落的酋長。
啪嗒。
博士終于是支撐不住,化作一灘肉泥再難成型。
可陳澤卻是一挑眉,便有無形之力将借機逃遁的博士重新聚起,
“不要做無謂的嘗試。”
“我會控制好情緒的。”博士被識破後也不害臊。
“我的來曆說完了。”陳澤沒有計較的意思,接着道,
“那是不是該輪到你自報家門?”
博士沉默以對。
遠處虺撒丫子飛奔的身影漸行漸近,手上似乎還拿着什麽東西,陳澤瞥了一眼,繼續盯着博士等對方開口。
“我”博士的聲線本就蒼老,此時的口氣更顯滄桑,
“該從何說起?”
“就從最開始說起。”陳澤很有耐心,
“就從你出生,從你記事起開始說,我不缺時間。”
“從我記事起?”博士垂首,似在苦苦思索,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的天地不是這副模樣。”
“嘿!”此時虺莽莽撞撞地奔至近前,就要冒失地撞進陳澤懷裏,
“我給你拿過來了,你看.”
銀鈴般的嗓音戛然而止,卻見陳澤狀似随意的伸手一撈,竟直接将虺的腦袋給摘了下來。
咚。
無頭軀體因慣性跌落在地,倒映在博士瞪得極大的瞳孔中。
全場皆寂。
片刻後,許貴鋒遲疑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同伴嗎?”
許貴鋒最重戰友情誼,自然見不得這種場面。
“多此一舉。”陳澤淡淡評價道,将手上的頭顱砸在博士身上。
噗。
二者相觸,虺的腦袋居然化作肉色橡皮泥,融進了博士的身軀中。
許貴鋒看傻了。
此時他才注意到,地上那無頭“女屍”的斷口處.不僅沒有噴濺半滴血迹,甚至不見内部的骨肉
少頃,那具軀體便化作讓許貴鋒極爲眼熟的流質變形物,自行“流”進了博士的體内。
至此,許貴鋒才算明白,那是由博士的某具軀體變化而成。
“博士.”許貴鋒神色複雜地看向博士,瞬間想明白一切。
他雖然目睹博士多次“死而複生”,大概猜到博士的身軀并非本體。
可博士每次現身皆是隻有他一人,隻有一具軀體,所以許貴鋒沒想到,博士居然可以同時遣出并操縱其他分身。
而且博士的變形能力一直以來都表現得非常有限。
他化作人形時的身高相貌乃至随身衣物從不變化,神色極爲僵硬,連語态和表情都受限于慈祥和藹,因此時常生出詭異的違和感。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博士的拟态能力其實相當強大,能夠輕而易舉化作剛剛才打過照面的陌生女人,無論相貌動作舉止甚至聲音語調都能完美模仿。
最重要的是,博士以這副老者形象示人.已經有百年不止,沒有一次出過纰漏。
許貴鋒第一天見到博士時對方便是這副模樣,連随身衣物的細節都分毫不差。
也就是說博士不惜暴露自己非人的異常,也要在所有人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實能力.
不.這盆冷水将許貴鋒澆得冷靜下來,缜密的邏輯思維能力也重回心中。
他意識到,也許連“博士有異常”之類的認知,都是博士刻意想要灌輸給所有人的一種印象。
轉瞬間,許貴鋒聯想起許多私底下曾因此對博士有過議論的同事,有些議論出自好奇,有些議論出自畏懼,有些議論則出自惡意與野心。
而那些野心家們.後來似乎都由于各種意外,陸續消失在衆人的視線當中。
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
這份布局無數年的隐忍,以及連同自己人一齊算計的不信任,給自以爲對博士相當了解的許貴鋒真真切切澆了一桶冰水。
他看向博士,博士也用生動至極的愧疚眼神看向他,仿佛在訴說苦衷。
可許貴鋒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博士是不是演的?”“博士又在布什麽局?”“博士的用意是什麽?”“博士想讓我做出什麽應對?”.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難再破鏡重圓。
收回眼神後,博士目光平靜,以一種坦誠的姿态面朝陳澤,
“你赢了,是我一敗塗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