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迹、傳說、神話.這都是揚名世間,傳播尊号的好方法。”
“酆都大帝可不是一般的神,地位尊崇,信徒衆多,名号當然也流傳得廣。”
“所以這冥界到底是怎麽回事?”陳澤及時将話題拉了回來。
“冥界自然也是酆都大帝所創。”王靈官徑直道。
陳澤有些咋舌,沒想到那酆都大帝居然強到這般地步,自創一界,當即表達了驚訝。
“其實自創一界也并非什麽特别困難的事情。”王靈官直言不諱,
“是你見識還不夠。”
“王大哥言之有理。”陳澤娴熟接話。
“你做一個封閉的木箱,合上蓋子。”王靈官既不輕視也不傲氣,就心平氣和地舉了個例子,
“這個木箱随時歸你掌控,那你也能算自創一界。”
“這都行?”陳澤有點悟了。
“當然行。”王靈官接着道,
“你再往這木箱裏種點花草樹木,改造一下環境,那就可以給它起個新名字。”
“我懂了。”陳澤順着王靈官的話說下去,
“所以是酆都大帝将某一地界圈起來改造,化作自己的領域,然後有了冥界,再然後才有那些傳說流傳出去不對,後面兩步應該是相輔相成,互相促進的。”
“能夠統治冥界這麽拉風的地方,那他的信衆也會更加虔誠。”
“久而久之,冥界也便成真,在信仰的凡人心中便如生來如此一般。”
聽王靈官講到這裏,陳澤心中也有了許多模糊的猜測。
首先無數凡人,連同他,王靈官封神前所出生成長的“世界”,即現實世界,應當就隻有這麽一片天地沒錯。
但在現實世界的基礎上,卻無數特殊的“世界”.或者說“領域”會比較恰當,它們彼此并存着。
二者關系類似于一棟樓房内,有着最普通最廣闊的大廳,也有着許許多多特殊的不同房間。
類似冥界這樣,存在于傳說當中,現實當中卻不可見的特殊地界确實有不少。
像諸多神仙所主宰的洞天福地,所謂天庭.甚至是佛教的極樂世界等等。
這些留下确鑿傳說,卻又并不“真正”存在于現實中的世界,多半就是被後天開辟出來的類似所在,是從屬于某些大能的專屬領域。
其實陳澤在仙嶽山的大本營,那處秘地同樣隔絕内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算是一個低配簡陋版的福地雛形。
當然,傳說有真有假,冥界是真,并不代表其他傳說便都是真。
“不錯,一點就通。”王靈官對陳澤的用詞表達沒有絲毫理解障礙,也很滿意他的舉一反三,
“但是界與界之間自然也天差地别,次一點的沒什麽特殊,可到了冥界那個層次,已經隐隐有了超脫的性質,規則相悖,就會和現世産生明顯的相斥。”
陳澤回想起那冥界出現的場景,以及自己的感受,确實有一絲真正自成一界,不同于現有天地的感覺。
“所以.”陳澤忽然察覺到其中的矛盾,
“酆都大帝造這個被排斥的冥界是爲了什麽?爲了更好的傳播名号,讓人信服?”
“這隻是順帶的。”王靈官微微搖頭道,
“由人成仙,并不是終點。”
“況且仙也源自于人,除非是那些天生地養出來的異種,抑或是因容納奇物得道的極少數生靈,還有其他更加特殊的例外。”
“人,在這片天地間生養長大。”
“所以縱然修成仙神的境界,依舊受困于天地間的規則。”
“若想更進一步,則非得去觸及規則的層次,但又如何争得過天地本身?”
“于是先賢便想到自辟一界,自開一域,自立規則。”
惹不起至少躲得起陳澤在心裏補了一句。
“其實這也是神性壯大到一定程度的擴展和體現。”王靈官指了指周圍,
“這處所在,不正是由無數仙神後天所造,最特殊,最強大的一界?”
“冥界自然蘊含酆都大帝的神性,同時酆都大帝也在我們身處的此界留下過印記,所以你應當就是通過這種聯系來到此界。”
這回陳澤低頭沉思許久,總算是将堵在心頭的諸多疑惑給捋了個遍。
接着打比方,酆都大帝就好像是在互聯網之外,自己搭了一個獨立的服務器,并不斷推銷,拉人進來組局域網。
雖然效用肯定跟連通無數人的互聯網比不了,但勝在規則自定,潛力無窮,我的地盤我做主,不必受他人制約。
而且人家也沒跟互聯網完全切斷,還是留了一根“網線”,随時可以再連上來。
“多謝王大哥解惑。”好一會兒後陳澤才擡頭鄭重行禮。
“不必多禮。”王靈官捋須擺手,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陳澤看。
氣氛一時間有點無言的尴尬。
陳澤心道反正王大哥這麽豪爽,看着也沒什麽問題,他索性就問出了口,
“對了王大哥,你的一縷神性守在這裏,那你的真身哪去了?”
這既是打聽,也是試探。
自從認出王靈官的第一眼開始,陳澤就沒有放下過警惕,也在刻意避開某些話題。
他可沒忘記,這位跟自己聊了半天的豪爽大哥明明早已殒身糜骨
雖然陳澤先前在墨鬥裏見到的記載不一定爲真,可王靈官的遺骸.确确實實被他給煉化吸納進儲物袋内。
難不成.王靈官其實并沒有死?
他煉化掉的其實并非殘骸,或者根本就不是王靈官的?
“我的真身.”結果這個問題似乎把王靈官給難住了,他低頭苦思,
“我,我的真身.”
“王大哥?”陳澤又喊了一句,卻見對方沒有應答,反倒用雙手抱頭亂抓頭發,面容愈發痛苦起來。
壞了好像問了什麽不該問的.
陳澤見勢不妙,腳下悄悄退後拉開距離,同時心一狠,幹脆将滿腹疑雲全給抛了出來,
“王大哥!”
“我之前來過一次,你用額頭上的眼睛照見過我,你不記得了嗎?”
“王大哥你不是找薩守堅薩天師去了?王大哥你最後找到了沒有?”
“王大哥你的真身是不是受傷了?”
“王大哥你是怎麽應對天地衰退的?”
“王大哥你知道天地衰退到底是什麽原因嗎?”
“天上那些神仙到底都跑哪裏去了?”
“王大哥,這裏,這一界的名字到底叫什麽?”
一直到最後一個問題,王靈官忽然停住了低頭苦思的動作。
“王大哥?”陳澤一邊盯着周圍的變化,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重複了一遍,
“這個地方,到底叫什麽?”
沒有任何動靜的,王靈官抓頭發的雙手忽然擡起,連帶着頭發扯掉小半個腦袋,看得陳澤心驚肉跳。
露出來的開口處不見血肉,隻有波光般的粼粼液體在流動。
王靈官擡頭,看向陳澤。
他扯掉的部份是自己的後腦勺,所以前面這張臉還算完好。
雖然看起來王靈官已然冷靜下來,可實際上.陳澤明顯看到對方的身軀正如虛影般不斷波動,邊緣逐漸模糊。
“王”陳澤大哥都沒喊出口,就見面前這張完好無損的臉立刻開始扭曲,直至露出一副真正意義上兇神惡煞的面容。
雖說王靈官的面容本來就怒目威嚴,可那是五官排布所緻,而現在,則純粹是一種赤裸裸不加掩飾的惡意,好像要把面前的陳澤生吞活剝一般。
“這裏。”王靈官開口,聲音逐漸變得比惡鬼還要嘶啞刺耳,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顫動,
“叫什麽?”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裏,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王靈官說話時,每吐出一個字,此界的顫動加劇一分,光線也變得晦暗難言,異變接踵而至。
等他口中的“地”字話音落下,周遭已經變得暗無天日,鬼影重重,俨然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廢墟。
近處,遠處,高處的漫天仙神,原先隐隐透出的脫俗超然氣質竟在頃刻間化作完全相反之邪氣、惡氣、死氣。
滿目所見,無數仙風道骨的身影,竟全都搖身一變,露出邪靈死物般的醜惡面容。
一時間奸笑滿天,哀嚎,呻吟,嘶吼等無數不堪入耳的污亵之音好似要攝人心魄,像是一千根染了膿毒的細針在紮陳澤的耳膜。
枯骨死骸遍地,腐肉叢生,臭蛆綠蠅随處可見,死不瞑目者比比皆是,焦土污液,處處嘔啞嘲哳,遍地惡臭難堪。
已經在努力溜之大吉的陳澤霎時間迷失方向,眼前一晃,但見一個嗷嗷怪叫的男瘸子舉着根鐵拐,要跟另外六個生得奇醜無比,各有殘缺的老男人圍住一個全身潰爛的女性身影,便要強行那腌臜勾當。
陳澤看得渾身惡寒,眼前卻又是一晃,見那八道身影齊齊變樣,仙氣缥缈,鴻衣羽裳,一看便是神仙中人。
“快——走——”有顫聲如當頭棒喝将陳澤敲醒。
他順着聲音來源處望去,卻見那已然異變的王靈官雖然頭顱沒有複原,但面容卻變得慈眉善目,讓人生不出一絲惡感。
“你是.”眨眼間,陳澤見自己又回到了王靈官的面前。
“我是王善。”善面王靈官即刻答道。
下一刻,王靈官的面容再度極盡扭曲,充滿惡意,怨氣沖天地喊道,
“我是王惡!”
陳澤驚了。
據傳王靈官本名王惡,爲禍一方,橫行鄉裏,魚肉百姓,最喜生吞童男童女,後遇薩守堅天師降服皈依,改名王善,終成都天大靈官,護法第一神。
而且陳澤注意到,随着王善轉變爲王惡,漫天仙神也跟着轉變爲污穢龌龊之相。
“快走!”此時王靈官又變回了王善,漫天仙神也變了回來,
“這地方的名字被搶走了!祂們的神性都變了!快走!”
“我走不了。”陳澤冷靜答道,
“我已經在試了。”
“那就留下來吧!”王善在瞬間轉換爲王惡,張嘴獰笑着就要撲上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澤想要後退,卻根本無法拉遠和對方之間的距離。
“把你的神性移回去!”頃刻間,王善又冒了出來,他的身影愈發模糊不定,和善的面容也不受控般扭曲,
“用心!感受!我剛剛教過你的!”
王善似乎在努力壓制着王惡,
“快一點!”
在這種岌岌可危,群邪環伺的境況下還要讓人冷靜放松,無疑是在強人所難。
可陳澤.他已經凝出一縷神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許不能再算作是人。
于是他就在這樣仙邪兩重天,滿目滿耳淨是醜态邪相在逼近的狀況下,找到了感覺。
“沒用的!”王惡惡狠狠地冒頭,吼叫着威脅道,
“你已經在這裏留下印記,你走不了!你走不了!”
“别聽他的!”王善及時換了回來,
“這裏早已破落被掠奪幹淨,根本留不下印記!”
“你可以走!”
事實上無須王善提醒,陳澤自然會盡全力去嘗試,于是他動了。
“怎麽走!”陳澤顧不上道謝什麽的細枝末節,大吼着問道。
“去冥界!”王善的臉已然從中間裂開,化作截然不同的善惡兩半,
“回到冥界去!怎麽來的你就怎麽走!”
陳澤不再多嘴,睜開眼望着自始至終如同背景一樣存在于四周的無光之黯,以一種奇特的駕馭方式,操縱自身,即神性飄往遠處。
“你别想走!”王惡似乎已經和王善徹底撕裂,各自占了半張臉,亂糟糟嚷作一團,
“快走!”
“你走不了!”
“永遠.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找到.”
“跟我們一起留下吧哈哈哈哈哈哈!”.
在王惡的獰笑當中,無數雙或蒼白或泥濘的邪晦細手,如同頭發絲般追了上來,将陳澤纏得如同木乃伊一般。
“走!”王善撕心裂肺的喊聲傳來,
“不用管!它們擋不住你的神性!”
陳澤聞言微微一晃,在心裏努力告訴自己,無視一切阻礙,便繼續向着遠處,向他真身所在的冥界飄去。
千百條流膿腫脹的朽爛肢體伸來,陳澤不爲所動。
肮髒惡臭的器官血沼迎頭澆下,濃烈的惡濁氣息像是嚼碎了灌進口鼻之中,陳澤依舊不爲所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