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接着灌注元炁,可這粗黑的矮胖子卻停止了生長,隻有看着光秃秃的枝丫仿佛被風吹動,指向同一個方向。
可這裏根本沒有風。
陳澤順着枝丫所指的方向望去,卻見地上法陣的紋路居然也疏密有别,閃爍标記着這個方向。
于是他順着指引邁步走出洞穴,直到洞穴邊緣和地磚區域的交界處停下。
來這裏幹嘛?
這裏同時也是他所布下法陣的邊緣。
陳澤蹲下身來,伸手敲了敲地上尚未被完全損毀的部份地磚。
從殘留痕迹看來,這大概率是利器所緻,符合穿山甲的利爪特征。
指示便到此爲止,讓陳澤有些摸不着頭腦。
難道是在這地磚底下?
陳澤有過銘刻法陣的經驗,此時自然有所猜測。
之所以一直沒有主動破壞地磚,也是出于保護聚靈大陣的考慮。
不過現在
陳澤眼瞅着這裏的地磚本就損毀大半,索性伸手順着磚縫一扒拉,一口氣掀起了幾片連着的整磚。
果不其然,地磚底下同樣是繁複的紋路浮雕,且規模更小。
隻不過.怎麽感覺怪怪的?
陳澤伸出神識勘察,認出這些紋路的效用似乎跟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樣。
于是他順着紋路掀起了更多地磚,将這幅紋路完整露了出來。
在紋路的邊緣處有着明顯的分界線,再往内才是聚靈大陣的構造紋路。
也就是說這一塊區域暗藏玄機,其實是一個獨立的法陣。
咻~
陳澤摸索之後直接注入元炁,激活法陣。
吼吼吼吼吼!
就在紋路亮起的瞬間,即刻有震耳欲聾的驚天獸吼猛然炸響!
這動靜大到離譜,驚得陳澤迅速退後,體表幽藍之色愈發濃厚,嚴陣以待!
然而陳澤并未等到後續,這不明所以的獸吼聲僅僅響了兩秒便偃旗息鼓,原地靜得落針可聞。
片刻後,一陣爽朗的笑聲自前方地面傳出。
确切來說,是源自地上被激活的法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極其暢快,足足笑了半分鍾才噎着咳嗽兩聲停了下來。
而陳澤也已經差不多搞清楚狀況。
面前是一個留聲法陣!
“汝乃吾吓之乎?”随後一個溫和寬厚的男聲緩緩響起,光聽聲音就能讓人腦補出一個高冠長袍的儒雅書生。
與此同時法陣投射出白光聚形成字,還懸空配着“字幕”。
看來還有留影功能,就跟全息投影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還沒等陳澤多想,法陣留聲又開始大笑,這回更是咳了半天才勉強停下。
如此也讓陳澤更清楚認識到了這聲音主人的身體狀況以及惡趣味。
合着剛開始那聲獸吼就是惡作劇?!
“善哉!汝見此陣則明”
接着這道聲音又絮絮叨叨了一堆半文半白的話,幸好陳澤爲了通讀古籍有着不低的文言文造詣,此時倒也能聽懂大半。
大意是誇贊能識破關竅,找到這處聲影留存法陣的後人眼力好。
陳澤心道這裏還真不一定是人找到的,說不定是頭四腳着地的穿山甲?
現在看來那處洞穴絕不是亂挖的,而是暗含深意。
至于穿山甲爲什麽沒有把全部事情做完,而是留了一半就無從得知了。
接着聲音停滞,面前開始顯現出冗長連篇的文字,隻有隐隐約約壓抑的低咳還在充當背景音。
陳澤找好角度定睛一看。
“陽九非地,天非天,乃前詣所指!然今天下”
雖然陳澤的古文造詣不低,但架不住這長篇累牍的轟炸,隻能大緻解讀出其中的核心意思。
似乎是在号召天下人去對抗某個勢力,而這個勢力被稱之爲“外墟”。
和陳澤想象的不大相同,其中似乎并未提及蒼天或是黃天之類的稱謂。
洋洋灑灑數千字,看得陳澤雲裏霧裏,直到最後一段文字的出現才讓他找回了些許熟悉感。
“古者神人自占是非,得與不得,其事立可觀也.”
這正是《太平經鈔》的最後一個卷帙,癸部!
一般認爲這段經文才是真正出自《太平經》原文,而其他部分早已散佚。
後世所傳的《太平經》實際是抄自《靈書紫文》等上清派經典。
如此看來,陳澤現在看到的多半就是完整版本的《太平經》原文。
隻是可惜随時保持運轉的系統并未檢索出相關技能或是觸發融合功能,看來其中并未包含修煉功法。
而在此之後,聲音再度顯現,開始娓娓道來。
“餘生于兖州之南,東郡往北.”
似乎是覺得茲事體大,聲音主人明顯已經非常不适,卻依舊強忍咳嗽親自說明。
這讓他的語速放得極慢,也讓陳澤有時間慢慢解讀。
概括來說,此人正式介紹了自己的生平,童稚時期在田間度過,成年以後偶遇道人,加入了太平道,得授符箓道術,同時知曉了外墟的存在。
再之後爲了反抗外墟的傀儡朝廷,他和張角等人發動黃巾起義卻最終慘遭鎮壓。
總體描繪的事情和衆所周知的史實差不多,隻不過在細節上有那麽億點點出入。
比如聲音主人描述的戰鬥場面有天兵降世,雷鳥現身,地龍打滾,基本跟神仙打架沒兩樣。
而據其所言,張角也正是因爲窺視外墟過頻,遭到忌恨所以才命途早夭。
可無論如何,太平道的失敗都是闆上釘釘。
但聲音主人卻幸存下來,帶着殘餘部衆暗自經營多年,卻不料有叛徒倒戈洩密
再之後便戛然而止,不是陳澤累了,而是聲音的主人講到關鍵時刻就停了,轉而提出一個别出心裁的要求,要得到滿足才接着講下去。
“.名曰木牛流馬,吾思此物甚矣,如若得見,聞其聲,斯可叙也。”
他甚至還會斷章!
陳澤氣不打一處來,順着聲音主人的意思往地上看去,倒真有紋路交彙形成了四處凹槽,恰能容納四個馬蹄!
你等着!
陳澤身影一閃,迅速回到石屋裏挑了隻假馬扛過來,朝着地上的四個凹槽一杵。
得嘞,嚴絲合縫。
好像還要“聞其聲”?
陳澤沉思片刻,這東西多半是已經壞了,但他可是有着現代科技的福澤。
掏出手機,陳澤在網上一通搜索,很快找到馬兒嘶吼的視頻,将揚聲器調到最大播放出來。
“嘶——咴咴~咴兒咴兒”
奇怪的是陳澤播放了整整半分鍾,卻不見法陣的進一步動靜。
難道壞了?
他探入神識試圖微調,卻又有些無從下手。
不小心修壞了咋整?
那下半段未聽完的故事撓得陳澤心裏直癢癢。
不過并未等待太久,大概兩三分鍾後一聲明顯繃不住的噗呲響起,随後又是陣陣欠打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聲音主人得意地解釋道他就是圖一樂,想必現在法陣面前的人一定因爲學馬叫憋得狼狽不堪。
陳澤臉色一黑,已經逐漸習慣這位不着調的性格。
也許是身體狀況實在太差,接下來這道聲音的主人倒是沒有再整活,而是有氣無力地說了下去。
剛才說到有叛徒倒戈相向,結果讓殘餘的太平道衆遭遇了滅頂之災,聲音描繪當時的場面“血流漂橹”,而他本人則一路逃到了蜀地。
在蜀地,他結交到了一群新朋友,甚至和鼎鼎大名的諸葛孔明結爲知己,一同研發木牛流馬。
隻可惜後來漢室傾覆,舊友紛紛故去,于是他又帶着從蜀地得到的一套石臼古物流浪到了百越之南的蠻荒地帶。
對上了!
陳澤恍然大悟,難怪這裏既有川省的三星堆古物,又有木牛流馬,原來是這麽串起來的!
而故事也已經進入尾聲。
在這裏他探尋到了一處天然福地,位于山腹之中,雖然天地元炁濃郁卻未經開發。
于是他投身其中探索,湊巧在秘地内一角發現了一座廢棄的傳送法陣。
據他推測,這座傳送法陣很可能曾經聯通海洋,而他從殘缺的法陣紋路當中汲取靈感,實力大增。
最終他日夜殚精竭慮,在秘地裏布下大陣,和天然炁局相輔相成。
而他所做的并非隻是想建造一座聚靈大陣,這其實隻是手段,而非目的。
他真正想做的其實是培育黑卵。
沒錯,就是放在石臼當中的那些黑卵。
黃紙、小瓷瓶等物都是他本人所制,而那些詭異的黑卵則是和石臼同出一地。
甚至黑卵才是真正的核心,石臼隻是盛放它們的容器罷了。
根據叙述,這些東西就出自他們太平道要反抗的大敵“外墟”。
黑卵原先一共有七枚,被他損耗掉三枚之後才搞清楚,要想真正發揮黑卵功效就需要依托整個福地之力。
所以他才建造了這座聚靈大陣,爲的就是培育黑卵。
雖未明說,但從話裏行間不難聽出,培育黑卵似乎能幫助他重建太平道的勢力,從而複興大業。
但是在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他卻主動停手。
“吾見政通人和,路不拾遺曰‘貞觀’。”
貞觀?
陳澤眯起了眼。
貞觀年間已經是公元六百多年,這麽算來聲音主人起碼得活了四百多歲?
陳澤收起疑問繼續旁聽,大意是聲音主人隐居多年後重新出世想要爲複興太平道做準備,結果發現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于是他開始懷疑起自己想要再度掀起動亂究竟對不對。
此前他在黑卵的開發當中就發現了這些生物對血液的極端渴求,一旦完全開發利用那恐怕真會是屍山血海的景象。
于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躊躇與自我懷疑,到最後甚至開始懷疑起太平道的理念。
太平太平,難道如今不正是天下太平嗎?聲音主人如是想道。
與此同時他的壽數也快要熬到了頭。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回顧自己的過去,發現自己從年輕時加入太平道起便對其中理念深信不疑,但究其一生都未見到過那所謂的“外墟”。
起義也好,造反也罷,自始至終他所對抗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非妖魔鬼怪。
最終他決定放下太平道的一切,卻又心疼自己一身符箓道術就此失傳絕迹。
于是他轉而開始趁着最後的這點時間日夜兼程,在七個本來沒卵用的石臼裏刻下自己畢生所學,連同剩下的符紙放在居所顯眼處。
再将黑卵封印在隐蔽處,需要經過重重考驗且心存善念才能開啓。
同時把原本預留的培育之地也遮掩起來。
至于那些木牛流馬以及開啓聚靈大陣的小方塊則被随意置于原地。
最後,他将自己一生都未曾參透的《太平經》謄抄出來,置于書房的石桌之上,希望後人能領悟其中玄機。
等做完這一切,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爲自己開掘墳墓。
事實上此時的聲音已經氣若遊絲,不仔細聽的話甚至難以分辨意思。
于是聲音主人左看右看,決定就在聚靈大陣最中央的大酒杯裏對付一下,也不算是暴屍荒野了。
至此,聲音就此停住,光幕潰散。
故事講完了。
陳澤停在原地久久未語,好似才翻完了一本厚重的舊書。
此時法陣徹底熄滅,隻有臨别之際的那聲呓語還回蕩在他耳邊。
“賢師,汝何往矣?”
賢師他是在喊自稱“大賢良師”的張角嗎?
陳澤不清楚,但同時也搞清楚了很多事情。
原來陳澤第一次下來時在容器建築裏見到的白骨就是這位前輩。
自始至終,這位先人都沒有提起過自己姓甚名誰。
嗖——
陳澤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等他再次出現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個精緻的小瓷瓶。
呲~
瓶口處渾然一體的瓶塞被輕易啓封,濃郁的酒精味道飄散出來。
在剛剛的故事裏陳澤已經知道,這裏面裝的其實就是酒,度數極高的酒。
雖然沒有刻意強調,但陳澤也能聽出聲音主人對烈酒的癖好。
提着這瓶酒,陳澤來到聚靈大陣中央的建築面前,背後長出光翼緩緩飄升。
原來還真是照着酒杯模樣建的陳澤一邊打量着建築輪廓一邊搖頭失笑。
直到飄升至建築邊緣時陳澤才堪堪停下。
他雙手鄭重地捧着小瓷瓶,回憶着初次探訪時見到那具白骨的位置,用力一潑,将瓶中酒液一口氣灑了下去。
也算是聊以祭奠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