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園林雖以自然爲宗,卻也絕非叢莽一片,漫無章法。
光是在綠植上面就大有講究,邊緣處種高大喬木以蔭蔽烈日;構景處則栽虬松,柔柳這類古樸或秀麗的樹形樹姿以供欣賞,再輔以花、果、葉的顔色和香味,如丹桂、紅楓、金橘、蠟梅、秋菊等。
咔嚓,沙沙沙沙——
樹倒根摧。
沒辦法,越往深處,把守的人實力就越強,陳澤隻得辣手摧花,所經之處僅餘殘花敗柳。
不僅如此,傳統的江南式園景終年翠綠,尤其愛竹,也多植蔓草、藤蘿,以增加山林野趣。同時還能賞其聲音,如雨中荷葉、芭蕉,枝頭鳥啭、蟬鳴等。
但此時似乎隻剩下刀兵大作。
一路上陳澤摧枯拉朽,遊刃有餘地向前推進,倒也順便賞了回園景。
亭榭廊檻,宛轉其間,園林風格清新灑脫,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魚樂榭,兩宜軒,潭影九曲,小隐亭,太湖石立峰從中能看見許多知名園林的影子。
尤其是九曲木橋後的待月亭。
其橫匾曰“月到風來”,兩側還書有韓愈的絕句“晚年秋将至,長月送風來”。
雖然時宜不夠對,但卻實在是個賞月對景品聯的好地方。
終于,一路披荊斬棘,陳澤最終還是踐行諾言,一步不退,來到了這間雅緻的書房門前。
養新德齋。
飄渺的笛聲不知何時已經自行停止,周圍靜悄悄的。
緊閉的房門裏燈火通明,門外卻空無一人。
此處已經無人阻擋。
直到這時陳澤才放下始終平直把守在身前的長劍,拄劍而立,順便活動活動了筋骨。
然後拎着長劍走近,還未伸手就聽門内傳來了聲聲怒吼。
“黎平軍!你剛剛的話再給我說一遍!”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似乎在質問着誰。
“師兄.”
“你别叫我師兄!我沒你這個同門!”老人暴躁地打斷了黎平軍的話。
“唉”歎氣聲過後,黎平軍又道,“葉會長,葉先生行了吧。”
葉會長?葉先生?門外的陳澤耳朵一動收回了就要推門的手。
聽起來裏面應該就是黎平軍和葉雲漢正在争執不休。
他決定先聽聽什麽情況。
“我怕?”葉雲漢似乎怒極反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葉雲漢這輩子什麽時候怕過!”
“三三年,我還是個小屁孩,背着老爺子,領上三五個師兄弟就敢跑到東北去扛槍打鬼子!”
“那死光頭都不敢,我敢!”
“五一年,我是拖家帶口去不了鴨綠江,但我把家裏祖傳的館子都賣了捐了!”
“七九年,我一聽說他們”
葉雲漢細數往事,越說越激昂,
“前幾年我過百歲大壽,我讓孩子們把棺材都給我備好,沒什麽好忌諱的。”
“我這輩子,怕過嗎?!”
似乎是被說得啞口無聲,黎平軍久久未言,半晌才開口道,
“師兄。”
“我知道,我不是個東西。”
門外的陳澤有些驚奇,沒想到那個德高望重的國術界泰鬥黎平軍居然也會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
“但我跟伱說件事情。”黎平軍緩緩道來,“你也知道我這麽多年來全國到處跑,那你知道我在這行當裏見過最多的是什麽嗎?”
“跆拳道!”
“那是遍地開花!孩子們愛學,大人也愛教。”
“再不然就是拳擊,泰拳。”
“哪怕是散打,也沒多少人喜歡練的。”
“一提到傳統武術,都在罵,都在笑!都說咱們傳武就會吹牛。”
“那假的明星、網紅是出了一茬又一茬啊!誰都能蹭上來!”
“我說句實話,現在我們傳武就是那過街的耗子,人人喊打!”
“别看我這麽風光,視頻到網上一傳,都喊我是什麽什麽,馬保國?”
“我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啊.”
“罵我不要緊,我臉皮厚。”
“可我心裏清楚,我們是有真東西的!隻是沒有都拿出來擺在台面上!”
“倒是很多洋人喜歡得緊啊,我看他們白眉拳.老張他們就收了好多歐洲的徒弟。”
“聽說還傳回去,還做了什麽什麽.電子遊戲?”
“師兄。”黎平軍的語氣真切,“你難道就想眼睜睜看着這些東西,以後都讓别人給拿走了?”
這回倒是輪到了葉雲漢久久無語。
“我不怕以後去下面沒臉見祖宗。”葉雲漢似乎心平氣和,可話語間卻仍寸步不讓,
“可我怕對不起孩子們,這都是他們的立身之本,是吃飯的本事。”
“我是沒幾年好活了,可我不能腆着個老臉,硬逼他們去做奉獻。”
話音落下,書房裏又陷入了泥沼般的沉寂中。
而出乎屋内衆人意料的是,打破沉默的變故居然來自外面。
嘎吱——
陳澤推門而入。
衆人霍然轉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而宛如被聚光燈圈罩住的陳澤卻神态自若地開口道:“黎叔,别來無恙啊。”
說罷他又轉頭對着主座上的另一位白發老者微微低頭,
“您就是葉老先生吧?久仰久仰。”
對于這位老兵,陳澤發自心底地敬佩,就連雙手大劍也留在了門外。
“他?”
“哪跑來個娃娃?”
“陳陳什麽來着?”
“陳澤!”
“就放話的那個?!”
“他怎麽會,不可能!”.
座椅旁明顯分成兩派的衆人看清人影後紛紛交頭接耳,神情各異。
而陳澤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最後定格在内黎平軍身旁的湯連城上。
陳澤向他微微點頭,而他也神色極爲複雜地颔了颔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雲漢豪爽的笑聲終結了衆人的議論,
“好,好,好啊!”
“看來外面那些人都沒攔住你!”
葉雲漢笑着捋須,目光炯炯地打量起來,似乎要把陳澤看個透徹。
隻是似乎想到了什麽,他臉上的笑容又極快地收斂起來,
“後生仔,你來,是要幫着誰說話?”
此言一出,陳澤再次被所有人行以注目禮。
人群當中,湯連城的喉頭略微滾動了一下,好像有些緊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