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娴靜的仙子雙眼閉合,落到了蘇硯懷中,可惜隻有上半截,屍身的切口整齊平滑,不知是被何物所斬斷。
蘇硯抱着她走到佛像前方,将這半具仙屍,擺放在太陰寶诰旁邊。
兩者一歸位,接引佛像立刻發生了變化,隻見祂渾身散發出淡淡金色佛光,左手的與願印更是大放光明,色如琉璃。
與此同時,殿中響起禅音梵唱之聲:“設我得佛,十方衆生,發菩提心,修諸功德,至心發願,欲生我國,臨壽終時,假令不與大衆圍繞現其人前者,不取正覺。”
這是阿彌陀佛四十八大願之一的第十九願:臨終接引願。
此願的大意是:若有人虔誠誦念佛名,願發菩提心,希望來世轉生至西方極樂世界,那麽阿彌陀佛便會在此人臨終之時,攜衆菩薩現身于他的面前,接引其往生;如果這一念不能兌現,就不成佛。
蘇硯雖然對這一幕早有預料,但仍是眉頭緊皺,他退後數步,以仙瞳看着接引之力化作一朵九品蓮台,破開虛空而去,不多時後複又返回。
但是回來之時,蓮華上卻多了一縷殘魂,它連模樣都無法分辨,隻能依稀看得出是個白衣女子的模樣。
這縷殘魂連一魂一魄都算不上,極其微弱,仿佛吹一口氣就能讓它灰飛煙滅;但此刻,這殘魂卻在佛法神通的接引護佑之下,渡入了半截仙屍體内。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仙屍的下落,你信嗎?”安隐問道。
“說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安隐微笑道,他從來都是這副模樣,談吐溫和,不曾咄咄逼人過。
“雖然你的計劃被打亂了,先是轉世身産生獨立意識,接着連結璘的功法也被人提前取走,甚至藏在域外虛空處的仙屍都被不死軒主捷足先登,這隻能說世事無常,不是你提前謀算好就能順心如意的。”
“你明知道這是陷阱,爲何還要來?”在安隐說話之時,這間無名佛刹已經被無數黑影怪物包圍了。
所以說,先前不是蘇硯真的那麽幸運,而是安隐特意讓他平平安安抵達此處。
玉奴一驚,連忙将自身藏好,連半點氣息都不敢洩露出去。
它們或呈人形,或呈獸形,或形狀極度扭曲,個個氣息詭秘恐怖,這就是分寶岩的獵殺者,看這個數量,恐怕整個戰場的獵殺者在這裏了,都是受安隐驅使而來。
“但是我很好奇,太陰寶诰也就算了,你這具化身覺醒的時候已經在我手裏了;爲什麽不死軒的仙屍,你沒上門去取回來?”
蘇硯見此眉頭皺得更深,“出來吧,大勢至,何以你要對她如此殘忍?”
蘇硯歎了口氣,“爲了得到結璘的‘認可’,我不得不來。”
蘇硯說着,目光忽然看向寺外,“所以我猜你早就在這裏等着我了,等寶诰、仙屍、殘魂三者到位,你一并接收過來即可。”
蘇硯搖頭,“雖然連西王母,都是通過天道書才知曉仙屍之事,但伱畢竟是親自将結璘屍身封印起來之人,我不信你會感應不到仙屍的位置。”
玉奴看見這一幕都緊張了起來,“那是結璘的魂魄嗎?”
“大道之争,本就如此,殺死結璘的人并非是我,我更沒有淩虐她,甚至爲她保留了一線生機,何來殘忍之說?”
現在的結璘絕對不算是複活,她根本沒有意識,隻是殘魂依附在屍身之中,處于一種介于生死之間的狀态,這種狀态或許稱作“回魂屍”更爲恰當。
“如果我是你,盡管仙屍在不死軒,但我會假定這東西已經被蘇硯得到。”
“雖然集齊了此二者,但是蘇硯拿着它們沒用,遲早有一天還是得找到這裏來。”
“剛才看到這佛像,真如我所想的那樣發動佛門神通之後,我就知道所料無差,之前那木魚聲也是你敲出去的吧?”
蘇硯沒有回答,他看見結璘忽然睜開眼睛,和之前徹底的空洞、無神不同,此時結璘的眼神雖仍是是黯淡無光,但眼底深處多了一絲茫然,這讓她看起來多了一絲生氣,但也就一絲。
随着話音落下,接引佛像背後繞出來一個身穿月白色袈裟,面目俊秀,古銅色肌膚的青年僧人,他雙手合十,神情安詳。
蘇硯面色冷漠,“太陰寶诰是你準備好給轉世身的,就連仙屍也是,更别說此處接引殘魂的布置。”
徹底掌控月之本源,這是他的唯一出路,所以明知道是陷阱,他還是一腳踩入。
這又是一招很符合大勢至風格的手段,既是陰謀、也是陽謀,除非你投降認輸,否則總是要落入他的彀中。
安隐先沒有急着取走結璘屍身和寶诰,“蘇硯,認輸吧,我承認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優秀,我可以不殺你,交出月之本源即可,我甚至可以放你安全離開這裏。”
蘇硯輕笑一聲,“這會兒你不怕留下隐患了?”
“時移勢遷,人要懂得變通,菩薩也是。”安隐一點也沒有因爲諷刺而憤怒的模樣。
蘇硯擺擺手,“既然我在你眼中已無反抗之力,有一個問題望你能解答,太陰寶诰爲何是殘缺的?”
“自然是結璘親自抹去了一部分。”安隐竟然沒有急着動手,不知道在忌憚什麽。
“昔年三界太平無事之時,我曾委托中間人,用一件結璘絕對無法拒絕之物,與她交換了太陰寶诰。”
“但是結璘很狡猾,其實她的道已經不拘泥于這部太陰功法了,按道理就算被外人得去,别人也無法借此對付她,但她仍舊抹去了一部分。”
“甚至她給出的這一版還是修改過的,就算補全了,她也能輕易拿捏修煉者,甚至借助對方的身體‘複活歸來’。”
蘇硯立刻回想起,這部功法在修煉的過程中,多次強調存想月神意象,甚至讓修煉者将元嬰也凝成月神的模樣,果然結璘早就在這裏存了些小心思,還好他并沒有完全跟着修煉。
“可惜,結璘謹慎是謹慎,倒是她沒料到後來的發展,實際上我也沒料到,隻是順勢更改了原本的計劃而已。”
“和你一樣,我也想得到結璘的‘認可’,徹底掌控月之本源;所以在她死後,我才會費勁心思,将她的太陰權柄和屍體送到人間來。”
“最後再加上這一縷殘魂回歸,我随時能讓結璘補完太陰寶诰,并且借由現在的她,徹底取得屬于她的那一部分力量。”
“當然,我得先把月之本源拿到手才行,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還有别的問題要問嗎?”安隐用平靜無波的眼神看向蘇硯。
蘇硯搖頭,他忽然一步步上前,開始接近結璘,在這個過程中,安隐死死盯着他,身上佛光湧動,寺外那些獵殺者,更是密密麻麻地湧入殿中。
于是蘇硯停下腳步,對面的動作也相應停止。
“啧啧,你在害怕西王母?”蘇硯的神情越發從容,“你覺得我必定是有底氣,才敢來走這一趟的,剛好我和西王母剛剛才見過面,你應該是知道的。”
“所以你愈發懷疑,如果你真的動手的話,說不定西王母會從我身上蹦出來。”
“這樣可不行啊,大勢至,之前你在天淵秘地的氣勢哪裏去了?還是你覺得西王母會騙你?”
“她都說了,不會直接介入我們倆之間的大道之争?哪怕她說要幫我,也隻是跟我說了不少仙界隐秘,以及口頭上鼓勵我一下而已。”
“西王母還說我能和你五五開,我都懷疑她是在哄我的,畢竟我也看不懂天道書,幾幾開還不是她說了算?”
安隐搖頭,“我愈了解你,就愈發覺得你不簡單,動手吧,不然我要取走結璘了。”
爲了逼迫蘇硯主動攻擊,安隐手一招,雙眼無神的結璘從地面上飄浮了起來,并且伸手将太陰寶诰攝入手中。
蘇硯輕歎一聲,他忽然伸出右手,插入自己的腹中!
稍微一用力,他就挖出了一團無暇的明月~
這正是月之本源,它給人一種鴻濛滄桑之感,散發出亘古不變的微光,一經出現,太陰之力就如海潮一般往四面八方擴散而去,一浪接一浪,那些黑影怪物頓時發出慘叫聲,渾身冒煙往外倒退出去。
安隐有些詫異,蘇硯真的要認輸?
緊接着讓他有些沒料到的是,月之本源的表面,忽然倒映出一位紅衣天魔妖娆作舞的身姿,她的舞姿極爲曼妙誘人,仿佛可以勾出所有生靈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玉奴,出手吧,帶我和結璘離開這裏,我将這倒影放出去,讓你徹底自由。”蘇硯冷然道。
玉奴立刻回應,聲音極其歡快,“好的~~親親主人。”
安隐臉色一變,他正要出手,但是整個分寶岩地域忽然幽暗了下來,戰場消失、山崖消失、佛刹消失、接引佛像消失、無數獵殺者消失,隻剩下安隐、結璘、蘇硯三人的身影仍然存在于此處。
暗黑天幕之上,一張燃燒着血色火焰的巨大天魔面孔出現,祂的聲音雖然還是女聲,但是卻帶上一種從内到外的威嚴感,仿佛萬事萬物皆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好意思了,大勢至菩薩,本座無意介入二位的争端,今日隻爲重獲自由。”
“我勸您不要動手,在這裏我可以完美發揮出作爲他化自在天魔主的能力,更别說我還繼承了一位上古大魔的力量。”
“總之,這場大道之争延後,我先送主人離開。”
随着玉奴話音落下,蘇硯果斷激發月之本源,上面天魔倒影立刻剝離而出,瞬間就被那張天魔面孔吸入口中消失不見。
緊接着,蘇硯和結璘的身影才消失在此地,徒留安隐一人的身影。
剛才玉奴說話之時,他手中已經多出一串,散發着無邊佛法氣息的金色舍利念珠。
安隐本欲出手,但最終還是沒有出手,眼睜睜看着蘇硯全身而退。
玉奴不敢再刺激安隐,雖然面對一個第九境的菩薩化身,哪怕對方手中掌握有仙器級别的佛寶,她依然有自信取勝,但是鬼知道這安隐手中還有什麽底牌。
她不敢冒險,一送走蘇硯,立刻逃之夭夭,溜回他化自在天去了。
于是天地間重複清明,隻留安隐站在原地。
他再次失策了,他知道蘇硯身上有個天魔幫忙,甚至上次兩人在天淵秘地交戰之時,天魔就小小地出力影響了一把。
但是安隐沒想到,這個天魔居然是個完整的天魔主!甚至力量上限還不止于此,按常理來說,沒人敢把這麽危險的東西放在身上,但是蘇硯偏偏就這麽做了,還有鉗制對方的手段。
哪怕現在這手段已經失去,但是蘇硯完全不虧,他不僅全身而退,還帶走了結璘.
默立良久之後,安隐輕歎一聲,他走到接引佛像之前,盤膝坐下,雙手結涅槃寂滅印,眼神堅定,緩緩閉上雙目。
在這一刹那,那面容悲憫的巨大金身佛像,右眼忽然流出一滴血淚。
也正是在這一刻,蓮華寺古佛寺内,安隐留下的一切痕迹自行潰滅,消失,連同那副他精心煉制而成的【菩提樹下說法圖】一起。
寺中僧衆紛紛大驚,他們不明所以,他們試圖挽救,但卻沒能搶救下來任何一件事物。
不,甚至不止蓮華寺,整個人間界内,所有遺留有大勢至菩薩力量的佛寶、雕像、繪畫,乃至一切不起眼之物,都在這一刹那毀滅,化作金色光華消散無蹤。
至此,安隐入滅,從此凡世之中再無大勢至。
稍早之前,蘇硯的行險一搏,終究還是成功了。
其實自從上次渡過天魔劫之後,他就知道玉奴的實力得到極大的膨脹,哪怕她滿口謊言,什麽“隻能使用百分之一不到的上古魔屍之力”,什麽“大概能發揮出第七境到第八境之間的力量”,這些全都是哄鬼的。
當然,天魔主的完整實力,在凡間确實受到限制,玉奴也确實害怕招來天譴天劫;在天淵秘地那會兒,她最多也就隻能發揮出第九境巅峰的力量,等同于即将飛升之人。
但是分寶岩可太特殊了,這裏并不是蘇硯的夢境,他隻是借由自己的夢境,躍入更深層次的世界當中。
作爲阿彌陀佛夢中證道的重要節點之一,分寶岩雖然和人間界仍然保留着聯系,但實質上已經脫離了人間界獨立存在。
所以在這裏,玉奴是可以毫無忌憚發揮出全部實力的,哪怕她一直在裝慫,但是蘇硯心裏跟明鏡似的,最終還是動用了這個後手。
其實這麽做風險很大,如果玉奴不守承諾,甚至對他抱有惡意,那麽哪怕蘇硯這次能躲過安隐的伏殺,回去後也會被玉奴弄死,最好的下場,可能是成爲玉奴的寵物?
當然,玉奴知道蘇硯和西王母已經達成共識了,現在蘇硯背後是有靠山的,她足夠理智的話,應該不敢對蘇硯真的怎麽樣,既然真正重獲自由,回去他化自在天便是。
結果證明蘇硯賭對了,不管是真對他抱有幾分感情也好,還是忌憚西王母也罷,總之玉奴将他和結璘完完整整地送回了代天殿中。
回來的那一瞬間,蘇硯耳邊還聽到了一句話:“愛你哦~主人,我們下次再見了。”
他搖了搖頭有些好笑,這個家夥,誰知道她到底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剛才面對大勢至的時候,她可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雖然失去了玉奴,但是蘇硯并沒有什麽低落的情緒,這也算是解除了一個定時炸彈吧。
而且真要有心的話,他日證道月天子,戰勝大勢至之後,蘇硯随時能去他化自在天,将這家夥給抓回來,哼哼,到時候你就别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正當他準備檢查一下結璘目前的狀況時,被放回體内的月之本源忽然震動了一下!
蘇硯一驚,出事了!他閉目感應了一下,數息過後,才面色複雜地睜開了眼睛。
安隐自殺了,兩人同爲大勢至的化身,所以安隐之死沒能瞞過蘇硯,更别說他最後那一下極爲決絕,要不是月之本源位格夠高,也會受到影響。
雖然安隐死了,但是蘇硯卻半點也開心不起來,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夠狠.”
蘇硯帶着結璘一走,安隐就清楚知曉,他不可能再獲得結璘的認可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想着對付蘇硯,隻想拖時間,拖到十年之後,大勢至本尊回歸。
而且爲了防止蘇硯将他找出來殺掉,吞并掉他的力量,最終變相得到大勢至的認可,安隐果斷自我毀滅,甚至毀掉了大勢至遺留在人間的所有法器。
這樣一來,蘇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得到勢至認可,也無法徹底掌控月之本源,隻能被動等待十年後,仙界、淨土回歸,大勢至本尊回歸。
到時候本尊出手,弄死蘇硯簡直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