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蘇硯走回神像正前方,隻見他先長揖一禮,然後直起身,居然指着神像開始斥責了起來,這讓他身後一群人大驚!
“你以一個女子之身,享受此方百姓香火祭祀,本該保護過往的行人旅客,禁止歹徒爲非作惡,謹守作爲神明的本職。”
“但今日你卻違背了【不貪爲寶】的古訓,将我的寶貝偷去藏了起來,此絕非正直之道。”
“現在我與你好好商量,如果伱真的喜歡這件寶貝,那麽就請光明正大地與我博一次采。如果你能勝我,那麽就将寶貝随意拿去,我也不是那種小氣之人。”
“但倘若你不聽,我一定去向天帝那邊告狀!讓人搗毀你的神像,燒了你的祠廟,當做是對你貪圖、搶占他人财物的懲罰。”
“最後,我勸你秉持世間公認的義理,早日做出決定,免得他日噬臍莫及!”
一番義正言辭的斥責之後,蘇硯轉過身來,理直氣壯地對驚愕的衆人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在這裏了,除非這水仙娘娘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絕不離開半步。”
衆人一聽連忙來勸,那和個王友樂關系不錯的青衣小厮,更是苦口婆心地上前來勸道:“公子,您萬萬不可賭氣,這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實在不得不信。”
“您今日指着神像斥責,本已是大不敬之罪,倘若在此住下,恐怕更要惹人非議、惹神明震怒,咱們還是回去商量商量再說吧。”
蘇硯倔強地一揮手,“誰也别勸,去給老爺我買一副床褥、床榻回來,我說住在這就住在這。”
衆人見他心意已決,實在拗不過他,隻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夜色降臨,蘇硯關着門在水仙祠内睡大覺,隻有兩個家丁戰戰兢兢地在大門外守夜,壓根不敢越雷池一步。
祠廟内,蘇硯本來想睡,卻因爲心事重重睡不着;一頓翻來覆去之後,反而不知不覺地沉入夢鄉之中。
睡着睡着,蘇硯忽然感覺有人踢了自己一腳,同時一個稚嫩的女子嗓音響起:“夫人十分生氣,要将你繩之以法,你還躺着幹嘛?!”
蘇硯立刻驚醒,他坐起身來揉揉眼睛,看見一個約莫十六歲左右的侍女,正亭亭玉立在床邊。
這侍女雙腿筆直,着一襲淺綠衣裙,生得一張娃娃臉,頗爲可愛;本來她還叉腰做出惱怒的模樣,但是說着說着就忍不住笑出聲。
見此,蘇硯不緊不慢地穿衣起身,“我正想拜谒夫人,追究真正的竊賊呢,又不是沒事來這裏睡大覺的,姑娘此番是爲我指路而來的嗎?”
“好啦好啦,看你态度不錯,跟我來吧。”這侍女倒比之前那洞庭湖侍女靈動許多,隻是笑語盈盈地引着蘇硯往前方行去。
路上她還對蘇硯問東問西,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的樣子。
兩人往廟内深處走去,路上經過幾重曲折回廊,來到一處金碧輝映的殿宇之外。
殿中正廳内,有一面珠簾垂地,隔斷了外界的視線;殿前台階下,有十幾個女官侍立左右,皆身穿紫衣,神色莊嚴。
見侍女帶人來到,爲首一名女官恭敬轉身,面向珠簾處禀告道:“竊鈎者已至。”
蘇硯聽見這句話就是一陣無名火起!他頓時怒目圓睜,大聲呵斥道:“誰說你家爺爺是竊賊!”
他的話音未落,珠簾内就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女聲:“你真是太無賴了!這寶貝藏在我的宮中,已經有好些年頭了,洛河之神、江漢之女,都熟知此事。”
“數月前它忽然消失,難道還能不翼而飛不成?就在昨日,寶物莫名歸來,我就暫且不追究你的盜竊之罪了,你不暗自慶幸便罷,怎麽膽敢狂言亵渎,對我百般污蔑。”
這聲音,怎麽聽起來和有容一模一樣?蘇硯心中那種怪怪的感覺愈發明顯,但此時沒時間多想,隻是做出一副非常不服氣的樣子說道:
“我用整整一船的财貨,和太湖水神博采,才赢來的這件寶貝,你這話才是真正的無賴透頂!”
蘇硯此言一出,簾内之人似乎是一時語塞,竟然沒有反駁。
半響後,那神秘女子才緩緩說道:“根據之前你祝禱時所說的話,你對自己的賭術引以爲傲,剛好,我也擅長此道,現在就與你博采一次如何?”
蘇硯聞言露出一個合格賭鬼應有的喜色,“我當然樂意奉陪,不過你要拿什麽來當賭注呢?”
簾内女子輕笑道:“如果我輸了的話,就把玉鈎給你,這樣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蘇硯再次露出愠怒之色,“這玉鈎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強行霸占不還,現在又拿它來跟我當賭注?”
“我能赢的話,僅僅隻是取回自己的東西;而你輸了,卻分毫無損,這不是拿我當三歲小孩來看待嗎?”
這一回,簾内之人又沉思了許久,然後才道:“我的技藝一向精湛,也不怕和你賭,随你開什麽條件,都當做是和寶物等值的賭注,這樣總行了吧?”
蘇硯這才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他對着簾中長揖一禮,“多謝夫人此番承諾。”
“你還沒說呢?你到底想要什麽賭注?”
蘇硯猶豫了一下,才嗫嚅着說道:“在下有一唐突之言欲相告,希望您不要生氣。”
“我這一生自稱豪俠,遊遍五湖四海,見過的人不知凡幾,卻從來沒有一個像夫人如此美貌的。”
“倘若有幸得勝,我願以金屋貯玉人,其他别無所求。”此時此刻,蘇硯因爲太過入戲,心跳都不由得有些微微加速。
“大膽!”左右的女官們,都出口嬌聲呵斥,“你這人實在太放肆了!”
蘇硯也不見驚慌,說出來後反而松了口氣,隻是微笑看向珠簾,等待内中之人的答複。
簾中女子先從容對女官們說道:“這裏面或許有夙世的緣分吧,你們不用爲我擔憂。”
然後她才對蘇硯道:“我就答應你吧,但是博戲的規則必須聽我的,你不可争執。”
蘇硯自然一口答應。
見此玉鏡夫人便傳令下去,讓侍女們卷起珠簾,請客人入内。
蘇硯進入正廳,看着珠簾一寸寸卷起,看着上首處的美人一寸寸露出真實的模樣,從一雙穿着繡花鞋的纖細小腳,直至戴着翡翠玉冠的柔順長發。
此刻的玉鏡夫人不再是泥塑石像,她身披一襲雲霓霞衣,白晰的雙頰透着暈紅,一雙眸子含着水般,十分清亮而單純,既似不涉世事的少女,又仿佛落入人間的仙子。
她的肌膚雪潤柔嫩,身段婀娜,纖腰楚楚,胸前更是十分沃腴,引人無限遐想。
這一瞬間,蘇硯有種怦然心動之感,一如當年,他在青城宮一線天,擡頭看見那個清冷的人兒從月光中墜落,身姿窈窕,容顔若仙,如驚鴻般蹁跹而去~
不過他這副呆呆望着水仙娘娘的模樣,卻很有些不禮貌。
蘇硯身後跟進來的那個綠衣侍女,連忙不動聲色地用腳尖點了點他,示意他注意一點。
蘇硯這才回過神來,他不禁輕聲試探着問道:“有容?”
玉鏡夫人眉頭微皺,“什麽有容?”
這讓蘇硯心中生出一種“果然如此”之感,他竟莫名有些失望,但還是強撐起精神說道:“沒什麽,這是我家鄉的俚語,稱夫人貌美之意。”
“免了,”玉鏡夫人擺擺手,先伸手請蘇硯入座,然後吩咐身旁侍女,“去将那枚玉鈎取來,然後在廳中布置好一應博戲之物。”
很快的,一場賭局就做好準備,玉鏡夫人提裙輕移,優雅地行至桌旁坐下,她手中拿着兩枚投子,對蘇硯講解起今日的規則:“一爲月,四爲星,投擲三次,每次都相同的人才算全勝。”
“如果你今日輸了的話,非但玉鈎不能還你,我還要治你亵渎狎侮、不敬神明之罪,你可曉得?”
蘇硯面無難色,“就依夫人所言,請夫人先。”
到了這水仙祠中,“五木戲”隻剩下兩枚投子,而且也不再分黑紅兩色,就擲數字,而且還要擲出特定的兩個數字,不得不說難度高了一大截。
如果沒有所謂“賭技”的話,普通人恐怕擲一百次都擲不出全勝的結果。
雖說是兩人的賭局,但是這廳中人數還不少,不僅原有的那些侍女和女官在,就連府邸中其他人聽聞此事,也多有跑來偷看的。
隻見玉鏡夫人雙手捧起骰子,手的顔色與玉盆之色互相交映,更顯白皙無暇。
她輕輕搖晃着骰子,劃然有聲,旁邊一群女性下屬們,則是大呼小叫地爲主人助威,或呼“月!”或呼“星!”不再像之前那麽拘謹守禮,看來不是第一次幹這“氣氛組”的活,讓蘇硯看得不禁有些汗顔。
在這熱鬧的氛圍裏,玉鏡夫人輕輕往盆中一投,隻見兩枚投子滴溜溜旋轉,很快便停下,結果居然真的是一枚1,一枚4,正應了月、星二字。
見此侍女、女官均是歡呼!玉鏡夫人也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一時間美豔不可方物。
蘇硯艱難地将視線拔出來,然後故意裝出“你不過是運氣好”的模樣,一點都不慌張。
玉鏡夫人乘勝追擊,又是雙手合攏,輕輕搖蕩着兩枚投子,再擲。
結果還是一月,一星,這個就完全不是運氣可以解釋的了,隻能說賭技真的神乎其神。
一衆女子又是再次歡呼,臉蛋興奮漲紅,就好像對賭的人是自己一樣;蘇硯猜想,多半主人每次赢後心情很好,會賞賜她們之類的。
到了這裏,蘇硯就适時表現出了一點慌張的樣子,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玉鏡夫人看向他的眼神中,略帶調侃之色,但是手上依舊不停,第三次開始搖投,看樣子信心滿滿。
這第三擲下去,隻見第一枚投子很快便停下,正是代表月的一。
但是還有一枚投子在玉盆中滴溜溜旋轉不定,見此,玉鏡夫人正準備喝一聲,但是蘇硯卻搶在她前頭喝道:“六!”
随着話音落下,投子轉定,果然是個六,比原先定好的四多了兩點。不用說,蘇硯又用上了天魔之力,不然還真做不到像這幫挂逼一樣,喝什麽就是什麽。
這一下,衆位女子大驚之色,玉鏡夫人則是雙頰粉紅,沁出汗珠,輕咬朱唇,一副十分嬌羞,難以自持的模樣。
她不得已之下,隻得右手顫抖着将那兩枚投子遞給蘇硯。
蘇硯伸手接過,帶着一種志滿氣盈的氣勢,連擲三次!
結果每次都是一爲月,一爲星,點數相加,正合五數,一時間正廳中嘩然。
蘇硯手拿玉盆,用力朝地上一摔,鼓掌大笑:“星将從月,這不正預示着此中真有夙世的姻緣嗎?”
說完他便起身,走到賭桌對面,與玉鏡夫人貼身坐在一起,還不客氣地伸手攬住了她的柔軟纖腰。
見到這一幕,一衆女性下屬都用快要吃人的眼神瞪着他!
玉鏡夫人雖然不勝腼腆,但是并沒有拒絕的模樣,隻是任由蘇硯抱着。
她将爲首那名女官,喚到面前吩咐道:“今日我因爲一時的貪念,堕落到色界紅塵之中,将要随着郎君遠去,不能再待在祠中享用一方香火。”
“你們可以向天帝禀報,請祂另外委任新的苕溪水神,這樣才不至于使這祠廟荒廢,衆多姐妹無容身之處。”
玉鏡夫人的話音一落,一衆侍女、女官們忍不住傷心流淚,知道此事是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蘇硯見此很想說,其實我留在這裏也不是不行,天天讓溫柔美貌的水神伺候我也是很舒服的,還能順便狐假虎威,享受一下神靈的職權。
當然,現在是在書中世界,還是趕緊把劇情打通關才是正事。
這時,玉鏡夫人主動牽住蘇硯的手站起身,蘇硯也及時将玉鈎收入錦盒中,抱在懷裏。
就這樣,兩人攜手一起往殿外行去,一衆下屬們都帶着涕淚随行,不舍之意可見一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