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貞一如往昔,身穿一襲略顯寬大的青布道袍,手持拂塵,一頭柔順青絲用玉簪挽起,膚若凝脂,姿容綽約,丹鳳眼,點绛唇,整個人看上去清麗中帶着幾許妩媚。
但值得一提的是,自從蘇硯進來上清宮後,這位真人就始終沒說過話,隻是略低着頭。
哪怕方才傾聽之時,她的視線也沒有停留在他身上。
蘇硯正想找個由頭和她說說話,就見刑名不動聲色道:“蘇道友,你此次回來,除了探望故人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事要辦?”
掌教見此不由得咳了咳,同時用眼神示意刑名。
但是這厮就和沒看見一樣,依舊用非常淡定的目光看向蘇硯,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他秋後算賬。
蘇硯猜測,掌教應該是想讓刑名爲當年之事道歉,畢竟青城宮本身對蘇硯還是很友好的,但是刑名則不同,他當年的所做作爲,說實話十分下作。
此人屬于哪怕身在正道宗門,但是爲了達成目的,依然會不擇手段的那種類型。
蘇硯不清楚,當年如果掌教沒有插手的話,刑名會不會在最後關頭,自己出面制止那名弟子的行動;他隻知道,此人當年确實對自己不懷好意。
因此此刻,蘇硯隻是淡淡回應道:“刑名真人擔心我找你算賬?”
見這位谪仙直接把當年的恩怨挑明,原本還其樂融融的大殿,一下子陷入了緊張的氛圍之中,就連顧真人和玉貞都不由得看向蘇硯這邊。
刑名則是微笑着搖頭,“我說的是其他事。”
他的語氣中,似乎十分笃定,蘇硯不僅僅隻是爲了探望故人而來。
這讓蘇硯有些疑惑,難道被你猜出我對玉貞的狼子野心?呸,什麽狼子野心,那叫光明正大的喜歡。
還是說,刑名猜出他這次回來,準備帶諸位真人去一趟鏡天宗遺址的事?
蘇硯本來就想順勢說一說這件事的,當做是投桃報李,畢竟當年沒有掌教、玉貞、趙燕兒這幾人的配合,他也無法得到青銅門環,更無法進入遺址。
但是現在被刑名猜出來再說,那他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于是蘇硯幹脆道:“刑名,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認爲我這次回來,究竟是想做什麽?”
這讓諸位真人更緊張了,掌教更是開口試圖化解矛盾,至少不能讓兩人當場打起來,“二位,可否給老道一個面子?”
蘇硯還未回話,刑名便平靜起身道:“掌教不要誤會,看來蘇道友并不想保密,那好吧。”
衆人還沒琢磨過來,保密是個什麽意思?就見到刑名取出一個青黑色的古樸面具,這面具表面有片片蛇鱗狀的紋路,整體給人一種驚怖怪異之感,望之心生不安。
蘇硯瞳孔一縮!他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刑名就将面具戴在自己臉上。
與此同時,刑名的氣質瞬間一變,給人一種陰柔神秘、主宰災禍的感覺,既強大、又十分詭異。
這位新的巡使戴上面具之後,就來到蘇硯身前,雙手合參,向他俯身作揖:“屬下螣蛇,拜見巡狩仙主!”
此刻蘇硯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甚至連思緒都有點卡殼,開什麽玩笑??忽然又冒出來一個巡使,還是刑名?!
說實話,蘇硯心情有點複雜,他當然沒想過今天就要動手報複回來,以他現在的小身闆,找刑名報仇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原本蘇硯是打算,恐吓一下這厮,看看對方的态度如何,再決定日後要怎麽處理此人。
但是現在的話,刑名忽然多了一個十二巡使的身份,還主動承認他的仙主權威,那蘇硯就有點不太好“動手”了。
畢竟不說他和青城宮之間的關系,也不說他和對方徒弟之間的關系,至少伸手不打笑臉人吧?不然在别人看來,你這谪仙也太小心眼了。
想到這裏,蘇硯迅速控制自己的情緒,隻是微微颔首道:“下次巡使例會,記得主動上來參加。”
刑名自然答應,順便把螣蛇面具摘了,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也不管在座的其他青城宮真人,用一副震驚的神色看向他。
蘇硯看見這一幕,立刻就意識到,刑名沒有對任何自己人說過這事,包括掌教。
事實上剛才拿出面具的那一刻,蘇硯就敏銳地察覺到,江閑鶴眉頭下意識一皺,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撫平。
對了,螣蛇這副面具,蘇硯通過仙主權限從代天殿了解到的是:它主驚恐怖畏、牢獄之災;在大六壬中的象征也類似。
整體來說,螣蛇司火光、怪異、驚恐、夢寐、妖邪、蠱惑、束縛,仔細一想,和刑名此人似乎真的十分搭配,别的不說,就連道号都十分貼切。
也不知道刑名是先獲得了這個面具,還是先取的這個道号。
而且他既然早就擁有十二巡使面具,并且得到面具認主,那麽理論上每次蘇硯他們開例會的時候,刑名都可以察覺到。
那他爲什麽不上去看一看呢?是不想那麽早站隊嗎?還是心懷特别的隐憂.
同時這種情況,也讓蘇硯意識到一件事,以前他一直以爲,還散落在外的面具,都是處于無主的狀态。
哪怕有個别在類似天地六宗這樣的大勢力手中,他們因爲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也不想拿出去賤賣,故而甯願放在手中待價而沽。
但是現在看,可能有的面具早已經認主了,隻是它的主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暫時不想暴露自己而已。
就像刑名,他壓根沒猜到什麽鏡天宗遺址的事,還以爲蘇硯發現了他身藏面具,卻遲遲不去代天殿報到的事。
故而刑名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想試探蘇硯的态度。
結果沒想到,蘇硯十分不給面子,讓他有什麽說什麽,别當謎語人。
是故,刑名隻能主動當着青城宮衆多高層的面,用螣蛇的身份向蘇硯行禮了。
其實這也是表現出一種态度:起碼目前,刑名無意與蘇硯對抗,并且願意成爲十二巡使中的一份子,接受他的調遣。
“真是讓人沒想到,刑名你是何時得到螣蛇面具,并成爲十二巡使的?”
問話的人正是掌教,此刻他仍是笑眯眯的模樣,似乎并不着惱對方隐瞞之事。
至于十二巡使這個組織,青城宮高層自然是知曉的,哪怕幾個年輕一些的真人所知不多,比如玉貞、顧甯風,但他們向長輩打聽一下,也能知道詳細。
不過提前就知道蘇硯是仙主的,倒是隻有掌教一人。
因爲青城宮的曆史不算太長,才傳承了三千餘年,不比太淵宗那種傳承了七八千年的宗門;所以他們不清楚【碧眼方瞳】這個特征現身人間,幾乎可以與【仙主】的身份劃上等号。
就連掌教也是通過特殊渠道得知,暫時還未告訴宗門内其他高層。
由此可想而知,親眼見到刑名自曝,并稱呼蘇硯爲“巡狩仙主”後,殿中其他真人們有多麽震驚。
“回掌教,就是最近發生的事,我本想找個機會與掌教說一聲,但是沒想到蘇仙人忽然來訪,是以才會在今日倉促說出,請掌教依照門規處罰便是,刑名絕無怨言。”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刑名的态度倒是很誠懇的樣子。
倒是洞虛真人冷哼了一聲,但并未發話,顯然覺得刑名沒把他師兄放在眼裏。
掌教輕輕颔首,暫未深究此事,隻是說道:“晚些時候,你再來常道觀見我一面。”
刑名自然答應。
至于其他真人,他們或觀望、或思索、或眉頭微蹙,隻有顧甯風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想起了什麽事,神色有些凝重。
“好了,”掌教主動岔開話題,“蘇道友你還有未說之事嗎?如果沒有的話,老道就不打擾你和故人叙舊了,想來你應該不會馬上就走吧?”
“當然不會,”蘇硯神情輕松地回應,“好久沒回來了,哪怕沒有其他事,我也會在這邊小住上一段時間。”
掌教笑呵呵道:“那挺好,随時可以過去老道那邊喝杯清茶。”
“另外我還真有件事,得趁着諸位真人都在的時候說一下。”蘇硯不緩不急道。
衆人聞言,都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态。
“其實昔年在青城宮學道之時,我曾進過懸天宗遺址。”
此言一出,諸真人大都露出訝異之色,包括刑名在内。
要知道青城宮作爲此界地主,爲了搜尋出那個一夜之間神秘覆滅的上古宗門遺址,已經找了好幾千年了,卻始終沒能找出來。
沒想到蘇硯昔年還隻是個低階弟子之時,就已經找到并進去過。
隻有玉貞早就知曉這個秘密,以及掌教本就有所猜測,才表現得比較淡然一些。
蘇硯先沒有說自己當年是怎麽進去的,隻是道:“懸天宗本名鏡天宗,現在已然成爲一處危險重重的死寂無人之地。”
他先稍微描述了一下那些危險的白色霧氣,以及瑰麗緻命的夢幻極光,然後才說道:“昔年我是通過做夢的方式,碰運氣才能進入那個地方,并不知曉如何帶人進去,是以一直沒說過此事。”
蘇硯這是沿用當初在北極天燭境時,對玉貞真人說過的版本。
“但是現在,我已經知曉如何正确打開遺址入口,所以這次回來青城宮,除了是想探望故人,也是想與諸位一同進去探一探這遺址。”
“最重要的不是收獲,而是要想辦法解決上述那兩個隐患,不然我擔心日後天地間有變動的話,它們有可能會從遺址中外溢出來,使青城宮遭遇滅頂之災。”
掌教聞言神色極爲嚴肅地點頭,其他真人也大多如此,畢竟涉及宗門生死存亡,而且想來應該不會有假。
“多謝蘇道友此番千裏迢迢回來提醒了,”掌教拱手道,“敢問進去遺址前可需要做什麽準備?道友又打算何時進去一探?”
“這個掌教你來決定吧,我自己是不用準備什麽,隻要有那對青銅門環在手,我随時能打開出入口帶你們進去。”
反正蘇硯是打定主意了,到時候他可不會沖在前頭冒險,且看看青城宮衆多強者大顯神通吧,實在不能一次性解決,以後再多進去幾次也可以。
掌教撫須沉吟了一下,“那就暫定三日之後如何?我等還需要詳細商讨一番此事,并且決定進去探索的人手,以及留下來駐守的人手。”
蘇硯自然答應。
接下來,他們繼續讨論了一下,關于鏡天宗遺址内部的詳細情況,蘇硯将能說的大緻都說了一遍。
總之忽略掉刑名那個插曲的話,今天的氛圍大體上還是相當不錯的,雙方都很滿意。
末了,掌教主動起身宣布散會,蘇硯則是和顧真人一起離開。
他回來後暫住的地方,自然還是在天同峰,就連他以前住的那個小院,現在還完好無損的保存着呢,而且一直有人打掃。
話說蘇硯今天一句話也沒能和玉貞說上,内心不由得有些郁悶。
實際上其他真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們并不疑惑,隻是覺得玉貞可能因爲當年之事臉皮薄,不好意思再和蘇硯搭話。
和顧真人一起走出殿門後,蘇硯側頭望向那袅袅娜娜而去的青色背影,不禁有點怅然若失。
這讓顧甯風有些意外地問道:“怎麽了?”
蘇硯回過神來,連忙回道:“沒什麽,走吧。”
兩人同乘一駕雲朵往天同峰飛去,蘇硯因爲有心事,暫時沒說話。
倒是顧真人忽然嚴肅對蘇硯說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嗯?”蘇硯一下子收回思緒。
“前些年,你仙人轉世的真實身份剛暴露出來之時,掌教專門召集諸脈真人商讨了一下此事,就像今日這樣。”
蘇硯邊聽,邊仍有些不解地點頭。
“我不怕告訴你,當時商讨完畢後,我有些擔心你會因爲昔年恩怨殺掉刑名;于是在散會之後,還專門找了一下他那邊。”
“當時我還未開口,刑名就猜出我的來意,他讓我不用擔心他,多想想以後,最重要的是,他說了一句:未來天地間或有大劫。”
蘇硯臉色微微一變,他終于明白顧真人想說的是什麽了。
早在昔年自己前往洛陽的路上,刑名就已經知道天地大劫之事,他到底是怎麽知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