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密室,越劍生結束了今日的“修煉”,服下療傷丹藥之後,再運轉魔功,他身上的傷勢快速複原,就連一道疤痕都沒有留下。
但是越劍生似乎并不滿意,原本他進來時面無表情,現在卻稱得上陰雲密布了,夜魔皇那封密信,好像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沉默良久之後,越劍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面色一下子變得猙獰了起來!
他表情扭曲,雙拳握得緊緊的,眼珠子布滿道道血絲,額頭綻出條條青筋;他死死咬着牙關,似乎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莫大的掙紮與痛苦當中。
他不斷搖頭,喃喃自語道:“不,不,不行.”
奇異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道道魔氣從越劍生的心髒位置鑽出,如龍似蛇,十分活躍地纏繞在他身上,看起來既神秘又詭異。
次日上午,越劍生原本是要去指導門中弟子練劍的,而且無塵公子也會前往旁觀,兩人昨天就約好了。
但是換好衣物之後,越劍生卻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去了一趟妻子那邊。
林婉秋原本正帶着丫鬟,在花田中照料各色争奇鬥豔的花卉,其中有凡花,亦有靈花,共同點是都很好看。
見丈夫到來,林婉秋有些意外,她拍拍手上的泥土,好奇地起身迎上前,“夫君,你怎麽來了?不是要指點弟子嗎?”
越劍生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有件事昨天忘記跟你說了,今日特地過來問一下。”
“今晚我打算請雲賢弟小酌幾杯,好好招待他,也算是接風洗塵;昨天忙于修煉忘了這事,後面想起還真有些慚愧。”
“這有什麽的,”林婉秋神情柔和,“你想在楓林軒請他?”
“對,到時候娘子不介意出來見見賢弟吧?”
林婉秋聞言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點頭答應,“好。”
得到妻子肯定的答複,越劍生繼續聊了幾句,才滿意地禦劍離去。
林婉秋之所以會猶豫很簡單,作爲世家大族的内眷,在家中男子邀請外來賓客宴飲之時,一般是要回避的。
隻有特殊情況例外,比如男主人邀請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親如兄弟那種,這時候爲了表示信任,沒有内外之分,才會讓家中女眷出來見一面。
修行界中的女修,地位比凡間女子高,類似的禮教束縛自然會相應寬松一些;但林家家教較嚴,與外界那些女修又有所不同。
回去另一頭和丫鬟忙活的時候,林婉秋想起此事還有些心不在焉。
倒不是反感和排斥,隻是見一面而已,她又不是那種老古董,更不是那種被養在深閨,從沒見過世面的女子。
林婉秋隻是有點奇怪,夫君和那雲公子關系如此之好,這些年來卻從沒提起過,真的隻是一個“心中傷痛”的原因?
想想她不禁搖搖頭,怎麽可以懷疑夫君呢?他對自己那麽好,就算有什麽隐情,夫君也一定有他的考量。
想到這裏,林婉秋将疑慮抛之腦後,繼續專心伺候她那些花花草草。
漢白石鋪地的劍台上,服飾統一、隊列整齊的劍宗弟子們,正在無涯真人的指點下,演練一套複雜的劍陣。
蘇硯遠遠坐在附近一間屋頂上,表面上看,他是在饒有興趣地旁觀這一幕。
但實際上,他在嘗試運轉磨鏡之法,試圖在行走坐卧間,讓這套神秘的法門自發運行。
至于什麽任務,蘇硯才懶得花費心思去觀察越劍生,說到底他隻是爲了維持紫衣魔君的身份不暴露,才會跑來東海劍宗,自然不會對此特别上心。
“主人,伱說越劍生忽然找你喝酒幹嘛?”玉奴閑得無聊,又開始主動找人搭話了。
“維持人設呗,這家夥可會演戲了。”蘇硯一邊“回答”,一邊仍在嘗試,試圖讓自己一心二用。
“也有可能是試探,總之今晚主人你要小心些。”
時間過得很快,入夜之後,越劍生從劍台上飛身而來,他用熱情的語氣說道:“走吧,雲兄弟,都是些家常小菜。”
“酒倒是有好酒,三百年陳的女兒紅,今日爲了招待你,才特意從地裏挖出來的。”
蘇硯自然是笑着答應,但是他心裏卻覺得怪怪的,甚至有點不适應;雖然知道是演戲,但是兄弟你是不是太入戲了一點?
要知道那些練劍的弟子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沒人會注意到這邊的談話,更不敢過來偷聽,這是演給空氣看?
還是說,有神秘高手在暗中監控越劍生的一舉一動?想到這裏,蘇硯一舉一動更加謹慎,務必使自己不露出任何破綻。
楓林軒,後院花園中,今晚月色正好。
越劍生早已吩咐人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兩人到來時菜色還熱騰騰的,顯然時間掐得剛剛好。
一來越劍生就親切地拉着蘇硯入座,“賢弟請就坐,若有什麽不周之處,盡管直言。”
“不會不會。”蘇硯越來越覺得情況有點詭異了,腦海中甚至冒出來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難道這厮有什麽事情要求自己?不應該啊,就算他想向夜魔皇服軟,也不至于自降身價,對一個修爲弱于他的信使如此拉攏吧?
蘇硯明顯能察覺到,越劍生今天的态度和昨日相比,有了微妙的變化.
接下來,雙方一邊飲酒,一邊暢談。
越劍生見多識廣,更兼交遊廣闊,倒是給蘇硯惡補了不少修行界中的知識,有些東西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
雙方酒過三巡之後,就在蘇硯以爲越劍生終于要說出正題之時,隻見他站起身,對後方喊道:“婉秋。”
蘇硯擡頭望去,隻見院落方向,款款走來一位身穿淺紫色襦裙,氣質頗爲溫柔的貌美婦人,純白的月光灑落在她身上,更爲她增添了幾分妩媚之色。
蘇硯一怔之下,連忙站起身來,移開視線,不敢直視對方,他已經大概猜出這位是誰了。
越劍生則是笑着爲雙方介紹道:“這位是内子;夫人,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無塵公子了,爲夫的至交好友。”
林婉秋點頭,微微屈膝做了個萬福,語氣柔柔弱弱道:“見過雲公子,妾身這廂有禮了。”
蘇硯連忙虛扶了一下,視線仍是不敢看她,“夫人不必多禮。”
“雲公子對菜色可還滿意?如若覺得不夠,妾身可親自下廚,爲夫君和公子再做幾道。”
林婉秋對這位無塵公子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不僅僅是他的外貌氣質出衆;更重要的是,他很懂得禮數。
并不像那些登徒浪子一般,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就盯着看,因此她也就多客套了兩句。
“夠了夠了,萬萬不敢勞煩夫人。”蘇硯十分客氣地拱手說道。
這不出林婉秋所料,她側頭看向夫君,眼神中傳達出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吧?
但是讓林婉秋沒想到的是,平時一向很聰敏的夫君,今日不知怎麽的,似乎沒讀懂她的意思,反而熱情說道:“夫人你也坐下吧,陪我喝幾杯,好久沒與你對飲了。”
林婉秋有些錯愕,想與她飲酒也不是這個時候吧?還有外人在呢。
沒等她反應過來,越劍生已經柔情款款地挽着她的手,讓她入座了。
林婉秋不好當面拒絕丈夫,隻得勉強坐下。
她本想暗中用神識傳音,詢問夫君是怎麽回事?但是想了想還是強忍住,等送走客人再問他吧,夫君這麽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蘇硯也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像這種私下邀請友人的宴飲,叫家中女眷出來見一下,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哪有讓妻子坐下一起喝酒的??
更别說蘇硯和越劍生,名義上再怎麽親如兄弟,可他和林婉秋畢竟是初次見面啊!如果三人從小就認識,還能勉強說道說道。
想到這裏,蘇硯有些頭皮發麻,不會是設了個套讓我鑽吧?這麽狠?連老婆都利用上了。
“這,越兄,不太合适吧?”蘇硯不僅沒有繼續坐下,反而沉吟着,間接表達出自身的疑慮之處。
越劍生像是沒聽懂的樣子,“哪裏不合适了,都是自己人,沒有外人。”
蘇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或者說不能當着别人老婆的面,削了他的面子,因此隻得勉強重新坐下。
但是蘇硯已經打定主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等應付完這場應酬立刻就走,今晚就算是神仙都不可能留他在這裏過夜。
“來來來,都别客氣,”越劍生談笑風生地給妻子、蘇硯兩人夾菜,而且主動轉移話題,開始說起當今修行界的有趣之事。
蘇硯和林婉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而且雙方很默契地互不去看對方,哪怕越劍生特意安排他們倆面對面。
就這一直聊到月上中天,已經喝得有幾分微醺的越劍生,一邊用眼神示意,一邊對妻子說道:“娘子,你今天怎麽悶悶的不說話,這可不像平時的你;給雲賢弟倒杯酒,敬他一杯如何?”
林婉秋臉色微變,她擡頭,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是不明白他爲什麽要讓自己這麽做。
她很清楚,丈夫不可能因爲這點酒喝醉,哪怕這女兒紅,是東海劍宗用蘊含靈氣的谷物釀制,已經算是特殊的靈酒了。
蘇硯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喝得頭都有點暈了,這靈酒酒力當真不凡。”
“話說時候不早了,今日就散了吧,下次再聚如何?”
越劍生想了想,沒有勉強,“那就不強留賢弟了,反正來日方長,爲兄送送你。”
說着他放下酒杯站起身。
“不用不用,”蘇硯立刻起身,“越兄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話音一落,蘇硯轉身離席,不幾個呼吸後就沒影了,看那架勢倒像逃命似的。
見這無塵公子離去,林婉秋的臉才拉了下來,她一聲不吭,故意将身子側向另一邊,不去看丈夫。
越劍生連忙快步走到妻子面前,“婉秋.”
但他隻是開了個頭,又沒了下文。
這讓本想繼續生氣不理丈夫的林婉秋,不禁皺起眉頭,她甚至有些擔憂道:“夫君,你到底怎麽了?”
越劍生臉色有些複雜,他勉強笑道:“我,我沒什麽,隻是想好好招待雲兄弟而已,沒想到有些過頭了,反倒惹得娘子不開心。”
“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夫君.”林婉秋還想問些什麽,但是越劍生卻抓住她的手,力氣有點大,抓得她手都疼了。
“我,我會永遠對娘子好的,娘子早些歇着吧,我還要修煉。”
說完越劍生就轉身快步離去,這讓林婉秋一時間愁上心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以前丈夫也有一些異于常人之處,但是今日這種表現可是從未有過的.她想了想也不敢将這種事告訴别人,隻得埋在心裏,希望丈夫明天就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客院中,蘇硯回到房間,布置好陣法之後,還有些驚疑不定。
“這他媽,越劍生是不是腦子有病?”
玉奴連忙接過這句話頭,“主人,我就知道有問題,你且聽我爲你一一細細道來。”
這天魔遇見這種事一下子來勁了,“據我看,這越劍生好像有獻出老婆,來讨好你的意圖啊?”
“不是,”蘇硯眉頭緊皺,“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我名義上隻是一個第六境的信使,就算越劍生希望我回去後,在夜魔皇面前替他美言幾句,他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如果越劍生看破我的真身,不管他認爲我是紫衣魔君也好,是谪仙人蘇硯也罷,他都不該做出如此下作的勾當啊?”
“不對哦,主人,後面那個還真有點可能性,你不要低估了人類的下限。”玉奴提醒了一句,“當然,我覺得并不是這個理由。”
玉奴先說出了第一種猜測,“我認爲,越劍生有可能誤以爲,你是夜魔皇本尊降臨,故而才會采用這種無底線的讨好方式。”
蘇硯無語,“這什麽離譜理由,和我剛才說的那兩個有區别嗎?你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玉奴咳了咳,“誤認爲夜魔皇的可能性,顯然更大一些。”
“當然,我還有第二個猜測,也是更接近事實真相的猜測。”
“主人你忘了那封密信了麽?也許信上說的就是這件事,讓越劍生把他老婆讓給你幾天,以此補償你當年被他追殺之仇,這樣一來,越劍生和紫衣魔君之間的恩怨就兩消了。”
蘇硯簡直想把丹田裏的玉奴,揪出來痛扁一頓,“你能不能說點靠譜的?!”
這下子玉奴可不服了,“我覺得我的邏輯沒問題。”
“哦,還有一個可能,夜魔皇見你和江三娘搞上了,實在看不過眼;你喜歡人妻是吧?那就去禍害别人的妻子吧,别再對我的女人.哦不對,别再對我的妹妹下手了。”
“考慮到江三娘不一定會将真實身份告訴主人,所以夜魔皇真的有可能認爲,主人就好這一口。”
值得一提的是,人妻這個詞是玉奴從主人口中學來的,哪怕蘇硯壓根沒解釋過這個詞的意思。
此刻聽到玉奴義正言辭的推測,蘇硯長長吐了口氣,他想反駁,但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反駁起。
隻得喃喃自語道:“沒可能這麽離譜吧.”
而且越劍生真就那麽聽話??魔染宮宮主一封信,他就乖乖把自己的愛妻讓出來。
“對了,越劍生的态度是突然改變的!明明昨天剛見面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想到這裏,蘇硯愈發笃定,真實理由絕對不像玉奴揣測的那麽龌龊、離譜;信中或許真的提到了那位“骊珠女”,但是和越劍生今日的怪異舉動沒有直接關聯。
最後,蘇硯不禁仰天吐槽道:“我最近這陣子是和人妻杠上了是吧??賊老天,能不能别玩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