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摩宮位于高天之上,是一座深黑色的魔宮,一看就很像蘇硯印象中的那種大反派老巢。
很可惜,他今天不是來替天行道的,而是以魔頭之一的身份到來。
蘇硯兩人入内之後,其他參與者也陸陸續續來到,總數隻有七人。
這很正常,今天主要是商議,由誰來補上空缺的演法魔君之位;這位置至少需要第六境的修爲才能坐穩,不然分分鍾壓不住手下的魔道崽子。
此刻高居殿中上首的,是一個身穿樸素灰色長袍,負手而立的長發中年男子。
他面色漠然,雙眼一隻青色,一隻藍色,傳聞有妖族血統,自号也是【妖玄】。
此人修爲深不可測,起碼在紫衣的記憶中,百多年前他就能穩壓夜摩天所有人一頭。
其餘六人在下首分列兩側,蘇硯位于左邊第一位,次之是江流雲,再次是一個滿臉病容的白發老者。
在他們對面,右邊第一位,是個身穿綠色道袍中年道士,他雙眼狹長,面無表情,渾身無時無刻散發着一股森冷魔氣,一看就是個修煉了《魔皇經》的家夥。
次之是一個十分高大健壯的漢子,他身穿一襲锃亮的黑色将軍铠甲,長得三大五粗,面相兇橫,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家夥,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隻黑熊精化形而來。
最後是一個身披羽衣、拄着拐杖的老妪,她渾身散發出一股死氣,臉上、手上長着一塊塊老人斑,一雙眼珠子渾濁無神。
這六人中,江流雲和綠袍道士已經是演法魔君了,所以這個突然空出來的位置,隻有可能在剩下的四個人裏選。
衆人入場站定後,蘇硯自然成爲場中目光的焦點,就連上首的妖玄都在認真打量他,暫時沒有出聲。
蘇硯很清楚,如果這個時候他暴露的話,分分鍾會被人剁成人肉包子餡。
但他怎麽說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了,此時完全不緊張,隻是冷然負手而立,和妖玄正面對視;心緒起伏甚至還不如,昨天被江三娘糾纏的時候。
一陣壓抑的沉默後,妖玄才微微點頭,“你确實進步了很多,我居然看不太出你現在是什麽修爲。”
“不過你這《魔皇經》确實練到境界了,我幾乎要以爲是一個真正的天魔站在我面前,這點殺心道人伱要和紫衣多學學。”
那綠袍道士隻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據蘇硯所知,殺心道人本姓厲,真名不知,外人常叫他的外号,或者“厲無心”,這也是個殺人如麻的狠角色,現在應該是第六境的修爲。
實際上,現在在場之人,應該隻有妖玄是後三境的修士;哦,還有個紫衣,起碼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接下來,按道理要由妖玄主動發言,說一下近日“蠱魔君”被正道那邊幹掉,因此空出來一個演法魔君位置的事。
江流雲之前在過來的路上,已經和蘇硯探讨過了,妖玄大概率會先問紫衣,要不要接過這個位置?
畢竟魔道這邊都是看實力說話,誰強誰當大哥。
如果蘇硯答應的話,其他三人一丁點機會都沒有,妖玄壓根不會過問他們的意見;除非他們能站出來,證明自己比蘇硯有這個實力。
那麽蘇硯要接任嗎?實際上他已經準備接了。
原因很簡單,一旦他表現出不接的意思,那麽外人很容易誤以爲,他嫌棄這個位置太低,配不上他。
那什麽樣的位置才配得上呢?當然是【欲界六天】任意一天的掌法魔君,比如說夜摩天的。
這樣一來,妖玄必然會對蘇硯産生忌憚之心。
正相反,一旦蘇硯欣然接受,那麽妖玄就會認爲,紫衣魔君暫時沒有要挑戰自己地位的意思;認爲這位新晉後輩,很懂得尊重老人,自然也不會閑得沒事去找他麻煩。
對于最快明天就要離開魔染宮的蘇硯來說,顯然接任正是最合适的選擇。
雖然這樣一來,其他三個候選人多少會有點不服;但是蘇硯相信,他們不敢拿自己的小命來開玩笑。
哪怕是一向莽撞的“兇魔将”仇萬天也是一樣,他能活到現在都沒死,可不單單是靠皮糙肉厚血條長。
比如以前,光見他到處得罪人,但是從來沒見他作死挑戰妖玄的威嚴;更沒見他膽大包天,跑去調戲宮主的女人。
光從這一點上看,仇萬天甚至比紫衣魔君這混蛋還懂得明哲保身。
所以在路上,經過江流雲一通講解之後,蘇硯對解決今日之事是信心滿滿的,就按玉奴說的那樣來,給個“我本無意争奪”的态度就行。
但是讓蘇硯萬萬沒想到的是,妖玄還剛寒暄了幾句,還沒開口說正題呢,就有人搶在他前面發言。
“李道友,哦不,或許該稱一句李前輩了。”那拄拐老妪身子不動,腦袋卻詭異地轉了過來。
她陰森森地看向蘇硯說道:“當初您還應允過我,要陪我闖一趟鬼王城的,不知這承諾還算數麽?”
還好還好,這部分記憶是有的,蘇硯雖然有些疑惑,對方爲什麽突然問這個?
但他還是微微搖頭道:“老鬼婆,你這越老腦子越不好使了?”
“當年我不都拒絕了嗎?你根本沒法拿出我想要的【千年天香碧蘿果】,怎麽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拿出來說?”
老妪聞言默然,隻是将腦袋轉回去不說話。
接着出面的是仇萬天,隻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想必紫衣魔君還記得小人吧?”
蘇硯冷冷看着他,一句話沒說。
事實上,蘇硯已經發覺氣氛有點不對了,對面那三人都在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可以說,除了一心巴結黑瞳魔君的那個病鬼老頭之外,另外三人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
難道妖玄要不按常理出牌?
但是蘇硯暗中觀察妖玄的表情,發現這位似乎也有點意外,但他沒有阻止,隻是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幕。
仇萬天咳了咳,“我想請問魔君,我們第一次交手是在幾年前?我被你傷到的位置是哪裏?”
蘇硯同樣沒有回答,眼中甚至開始冒出殺意,因爲這才是紫衣魔君應該有的表現。
黑瞳魔君見此也是目露兇光,表情不善地看向對面那幾人,他們這是在沒事找事?
唯有病鬼老頭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沒料到會突然發生這種事,這選人不還沒開始呢嗎?鬧哪樣呢??
身穿綠袍的殺心道人,面無表情看了蘇硯一眼,随即向妖玄拱手道:“掌法真人,在開始今日的遴選之前,屬下有一事要彙報。”
妖玄之前顯然不知道他們幾人的小算盤,但他還是微微點頭。
“實際上,當年紫衣魔君奪得天淵秘地地圖後被追殺之事,屬下有一定了解,按道理李玄風不可能活下來才對。”
“此番他忽然死而複活歸來,我等幾人有些疑惑,想必詢問幾句沒什麽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李道友,你覺得呢?”妖玄臉帶笑意看向蘇硯。
蘇硯冷哼了一聲,“我可以回答,但是厲無心你要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麽叫我不可能活下來?”
實際上他心裏已經有點緊張了,因爲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紫衣魔君當年之所以沒能活下來,确實是有原因的
殺心道人自然點頭答應。
于是蘇硯哪怕推測出了某些可能性,依舊不得不硬着頭皮演下去,“我是在一百七十八年前和仇萬天初次交手,那次不是我傷了他,而是他偷襲傷了我,位置在左肩。”
眼看蘇硯說得如此詳細,再結合之前他回答老鬼婆的話,一時間,在場衆人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黑瞳魔君更是冷哼一聲道:“你們懷疑有人假冒師叔?笑話,是真是假我還認不出來?”
蘇硯聞言心中“淚流滿面”,李玄風有他這個好兒子,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厲無心見此思索了一下,微微點頭道:“結合魂燈重新被點燃之事,看來确實是李玄風本人,但是我敢斷言,他根本沒有突破到第七境!”
事實上,他們三人昨晚就聚集起來私下商讨過了,結合大日魔君那邊給出的情報,再結合黑瞳魔君對紫衣的信賴态度,其實他們本來就沒怎麽懷疑紫衣是假的,他們懷疑的是另一個方向。
“哦?有意思,具體說說。”妖玄看起來更感興趣了。
江流雲聞言也有些疑惑,他們什麽意思?懷疑師叔的境界,這太可笑了吧?
在江流雲看來,雖然紫衣魔君之前沒有親自出過手,但是他能輕松駕馭域外邪龍這種上古兇物,還展現出了“天魔眷痕”,這怎麽會有假呢?
而且紫衣如果真的沒有突破,他也沒必要冒着被人戳穿的風險,撒這麽大的謊啊?哪怕他借此得到了一時的好處,他還能一輩子都不出手不成?
厲無心點頭,他看向仇萬天,似乎問題最早就是由這位兇魔将發現的。
隻見這位三大五粗的漢子,略帶得意地咳了咳,才一本正經說道:“我實話實說,當年争奪秘地地圖那一役,我也去了。”
江流雲和病鬼老頭都有些意外,蘇硯則是強行讓自己保持鎮定的态度,哪怕他心裏越來越覺得不妙了
“當時我本來想接下宗門任務過去的,惱恨的是被李玄風這家夥搶先了。”
“剛好那陣子我也沒事要忙,就想着隐藏身份偷偷溜過去,看能不能渾水摸個魚什麽的;當然,如果我能拿到地圖的話,我一定會上交宗門!”
仇萬天一副大義凜然的語氣,聽得熟悉他性格的人一陣無語,真要是隐藏身份拿到手,這貨絕對會順勢獨吞。
“不過很可惜,當時出手争搶的人很多,實力強勁的也不在少數,我的功法特征太明顯,實在有些不怎麽好出手,最終能眼睜睜看着,那份地圖被李玄風奪去,逃之夭夭。”
“抱着想爲同門出一份力的想法,我和其他人一起追了過去,親眼見證紫衣魔君數次擺脫追殺,甚至偶爾還能回過頭來,突襲殺死一兩個追兵再跑。”
“我原以爲這厮應該能順利逃回魔染宮,本打算懶得追了,直接回去算逑。”
“但是萬萬沒想到!”仇萬天語氣忽然拔高,他面色凝重道:“追兵中忽然殺出來一個隐藏實力的第七境強者。”
“這個逼也是陰險歹毒得很,明明實力境界完全壓過李玄風,前面卻故意一直壓制實力,等到紫衣出現松懈之時,才突施辣手,給了他緻命的一劍!”
仇萬天說着,比了一個看上去略顯滑稽的出劍姿勢,但他的表情倒是很嚴肅,在場也沒人能笑出來,都在關心事态的發展。
“一劍出手之後,那個蒙面人立刻上前,試圖奪走地圖。”
“讓我們都沒想到的是,李玄風手裏居然還有一件壓箱底的古怪法寶,捏碎後竟爆發出一道血芒,瞬間将他遠遁送走。”
“那人倒也幹脆,見失去了最好的機會,居然追也不追,當即轉身消失在原地。”
“我越想越覺得此人可怕,一擊不中,遠遁千裏,哪怕實力壓過目标也一樣。”
“所以我并沒有再去追紫衣那邊,反正眼看是追不上了,讓其他人去折騰吧,我選擇打道回府。”
說到這裏,仇萬天恨恨地一擊掌,“但是沒想到啊,那個混蛋居然盯上了我!”
“我都不知道我哪裏暴露了,連李玄風都沒發現追兵裏有我,偏偏這個陰毒的歹人發現了,可能他以爲我是紫衣的幫手,我的天!這是天大的誤會啊。”
發現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對,仇萬天啞了一下,連忙改口道:“其實也不算誤會,反正這賊人想殺我就對了。”
“要不是老子我出了名的皮糙肉厚,再加上之前目睹刺殺心有餘悸,早就下意識提高了警惕,還真被他一擊得手了。”
“不過盡管如此,我當時也是一邊逃,一邊被動挨打,形勢岌岌可危。”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逃到三仙島附近時,那人不知道忌憚什麽,可能是怕被其他修士撞見吧,自己就退走了。”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此人修煉的應該也是一種魔道功法,而且極爲陰毒,專門損人根基,如附骨之疽一般。”
“雖然當時我受的基本都是小傷,本質根基未損,但是事後依舊硬生生花了我四五十年時間,才将餘毒一一拔除。”
“我說到這裏,想必各位也察覺出不對勁了吧?”
仇萬天的語氣轉冷,他死死盯着蘇硯說道:
“李玄風,我親眼所見,你受了那麽重的傷,那一劍已經傷及根本,你僥幸沒死活下來也就算了,居然還能在百年内破入三玄境?我仇萬天第一個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