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老者說到這裏停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蘇硯兩人的反應。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神秘道士一臉“怎麽了?接着說啊”的表情,似乎還沒聽夠。
廟中其他人也有些錯愕,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您光是猜也猜出來了吧?
段嫣見此再度出來解圍,“我等實在對當今江湖之事一無所知,這姚念恩,又怎麽會姓慕容呢?難道他是從小被人派來的奸細?”
白裳老者點頭,“方才我說了南北雙雄,北有姚無垠,南則是慈溪慕容家的家主,【指點星宿】慕容謀。”
“這位老爺子也是天縱奇才,他花了多年時間,終于将家傳絕學【星宿指】推演至完美境界。”
“而且他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師,雖然已年近七十高齡,但仍舊精神矍铄,鶴發童顔。”
“慕容老爺子武功強絕,學究天人,一向被江湖同道所敬重,但是當姚念恩本姓慕容之事傳出後,天下武林一時爲之嘩然。”
“衆人紛紛猜測,難道這姚念恩是慕容謀之孫?”
“難道老爺子早就在暗中觊觎,姚家的不傳之秘了?故而暗中派出子嗣,前往姚家偷學武功。”
“也有人猜測,還是那個【姚無敵】的名頭引來的禍患,引起了慕容謀心生不滿,畢竟彼時姚無垠在老爺子面前,隻能算是一個小輩。”
“如果真是衆人猜想的這樣,那麽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派出孫兒,将姚家的【九轉碧玉功】和【天霜拳】偷學到手之後,慕容謀還不滿足,眼看姚念恩的身份即将暴露,他暗中出面,和孫兒一起将姚無垠偷襲至死。”
“隻要姚無垠一死,姚家就再無宗師級别的人物,慕容謀和多年經營的孫兒裏應外合,自然不難将蜀中姚家的基業徹底吞并”
“等等!”白裳老者說到這裏的時候,了空和尚終于忍不住插嘴。
“我一向敬重裴老前輩,隻是您這話有失偏頗,世人紛紛都将慕容老爺子往最壞的方向猜,什麽污水都潑到他和姚公子身上,偏偏一點證據都拿不出來。”
“而且如果事實真是這樣,他們還會放任天下人肆無忌憚讨論嗎?”
“呵呵,天下人悠悠之口,他堵得過來嗎?”老瘸子忍不住嘲諷了一句,但是收斂很多,僅僅就這麽一句。
了空和尚也不理他,隻是看向蘇硯他們說道:“道長,我來補充一些我所知的情況。”
蘇硯自無不可。
“自從姚無垠死後,雖然外面那些人傳得很難聽,但是姚念恩無暇理會風言風語,隻是一心爲義父操辦喪事。”
“等頭七過後,他才召集姚家内外族人,集中說明情況。”
“值得一提的是,當日慕容老爺子也到場了。”
“等他們詳細說完後,我等才知曉,原來姚念恩不是慕容謀的孫子,而是他的親生兒子。”
段嫣聽到這裏都傻眼了,這是澄清?這明明是火上澆油吧??
蘇硯倒不是很意外,隻是露出玩味的神色。
“據老爺子所說,念恩自幼就被他的母親寵壞了,性情嬌慣,當年被老爺子批評了幾句,居然當着他的面摔東西。”
“于是老爺子氣憤之下,就假意将這個孩子驅逐出門,實際上讓家中老仆在暗中偷偷跟着,打算讓孩子受幾天苦再接回來。”
“但是不料,這娃兒鑽入鬧市後,竟然偷偷跟着一艘客船離開;老仆追之不及,等再找一艘船趕上去,人已經徹底消失無蹤。”
“就這樣,假驅逐變成真驅逐,當年的小念恩在外面受盡委屈,飽嘗人間冷暖,幸被姚家家主所搭救。”
“而慕容家這邊,雖然多年來一直苦苦尋找,但是實在找不見,隻得暗自神傷。”
“直到姚無垠身亡,有人聲稱姚念恩本姓慕容之後,老爺子才千裏迢迢趕來,隻爲确認念恩是否自己的親兒。”
“姚公子當時便淚濕衣襟,當場跪下認了親父。”
“原來他當初年紀幼小,許多事都懵懵懂懂,并不清楚慕容家在武林當中的地位,亦不知曉姚家名聲在外。”
“姚念恩原本想着,在姚家習武有所成之後,就向師父坦白真相,并且回家向父親認錯。”
“但是後來漸漸長大,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過于敏感,一旦挑明的話,極有可能會被姚家之人猜忌,甚至會出手廢掉他的武功,挑斷他的手筋腳筋。”
“往最壞的可能性猜想,也許他們會幹脆将姚念恩滅口;畢竟真廢了他的武功,這事一傳出去,反而會引來慕容家報複,最好就是讓他死得無聲無息。”
“出于這種顧慮和擔憂,姚公子隻得将往事埋藏在心底,就當做徹底抛棄了過往那個身份。”
“直到後來,姚無垠有意讓義子接過自己的重擔,提前在家族内部放出了一些口風。”
“卻不料,姚家旁系子弟憤憤不平,認爲姚念恩隻是個收養回來的人,身上并無姚家血脈,因此對他不斷攻讦,甚至不惜造謠中傷。”
“甚至還有人專門追查他的出身來曆,最終竟然真被他們查出了些東西來。”
“這些小人,首先将姚公子的來曆,告知了姚無垠,希望家主出面,将姚念恩的武功廢掉,舌頭割掉,手指、腳趾斷掉,最後再将他驅趕出門。”
“如此才能保證,他無法将姚家的武功絕學傳授出去。”
“可那姚家家主是何等人物?作爲天下人公認的仁義大俠,他自然不可能如此殘忍。”
“姚無垠隻是勸說族中子弟,讓他們稍安勿躁,還說他會親自帶念恩去見一見慕容老先生,希望能将誤會解開。”
“可惜那些狼心狗肺之輩一聽急眼了,非要逼迫姚家主與義子割席,雙方拉扯之下,姚大俠早年貪功冒進留下的舊疾發作,當場面色蒼白,額頭直冒冷汗,立刻讓人去請大夫。”
“可那些公子哥,竟以爲是姚無垠是裝出來的,死死不讓,直到家主暴斃當場,他們才慌了,怕了,但那時已經晚了。”
了空和尚說到這裏,還頗爲遺憾地歎息了一聲,氣得老瘸子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要不是蓑衣男子制止,恐怕早就跳出來罵他胡說八道了。
“後面的事,道長你們也知曉了,姚公子被義父之死刺激,終于不再軟弱,果斷追究害死義父之人。”
“那些旁系子弟畏罪潛逃,爲了抹黑姚公子,這才爆出了他的身世,想引得天下人讨伐姚公子、讨伐慕容家。”
“姚公子自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于是選擇将真相公之于衆,并與生父相認。”
“當然,盡管如此,姚公子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說自己暫時不會再改回慕容姓氏,并且要好好經營義父留下來的基業。”
段嫣聽到這裏頗覺疑惑,什麽叫暫時?你這是打算給自己留個餘地,以後再改回去?這麽虛僞,能服衆嗎?還不如當場就改了呢。
“原來如此,”蘇硯若有所思地問道:“可你們還是沒說,爲何今日聚于此處?”
“很簡單,”白裳老者接口道:“當日姚公子還說了,他和姚家千金自小兩情相悅,所以他打算娶師姐爲妻,兩人沒有血脈關系,倒也不算違背倫理。”
“而且他許諾,日後會将家主之位,傳給妻子生下來的第一個兒子,并且依舊讓兒子姓姚。”
“這樣一來,姚家的基業,也算是重新回到了姚家血脈當中,他問心無愧。”
“在此之後,姚念恩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不忘生身之恩,改回慕容姓氏,如此一來也算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對對,”了空和尚看起來松了口氣,“事情就是如此,明天就是姚家大婚之日,慕容家之人也鼎力支持,老爺子會親自到場主持兒子的婚禮。”
“我等都是來參與婚宴的,這青泥嶺地勢險峻,是隴中入蜀的必經之道,時間又比較吃緊,所以才會出現今晚一大幫子江湖好漢,都擠在這破廟裏的情況。”
聽到這裏,蘇硯和段嫣總算明白過來,這雙方之間,爲什麽隐隐有一股火藥味了,敢情是立場不同。
老瘸子他們這些人,明顯是站在已故的姚家家主那一邊的;他們可能早年受過姚無垠恩惠,認爲姚念恩居心叵測,害死義父還圖謀家産,心中很是不平。
雖然他們看起來像是要去祝賀的,但估摸着是打算鬧事。
而了空和尚那一方,不管他們是屈于慕容家淫威;還是真心認爲姚念恩是好人;亦或者隻是想抱人家大腿,反正就是站慕容家那一邊了。
“哼哼,好一個德高望重的慕容老爺子,道長我也不怕和你說,明日會很熱鬧,非常熱鬧,武林中絕大多數勢力都會派人來捧場。”
“因爲老爺子發話了,誰不來就是不給面子,您說,這誰敢不來啊?”老瘸子陰陽怪氣地說道。
蘇硯倒是不意外,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當然要逼人站隊,至少表面上,他們還給了一個正當的理由。
雖然不少細節之處經不起推敲,比如把親生兒子輕易弄丢那一段太扯了,但是隻要有人信的就行,若幹年後,這就是真相!
“還有,這慕容家的白眼狼,擺明了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甚至那孤兒還是個先天癡呆,他居然還有臉說兩情相悅??真真是令人不齒!”
老瘸子說着唾了一口,然後幹脆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對面火堆那些人,免得心煩。
段嫣聞言露出少許驚異之色,她微微側頭看向那老瘸子。
蘇硯也是雙目一亮,他原本隻是覺得這廟裏的情況有點意思,才會順路帶着段嫣過來瞧瞧,反正找人的事也不是特别急。
現在聽聞那姚家千金,居然是個先天癡呆兒,蘇硯一下子就重視了起來,這天下間居然有這麽巧的事?
抑或是,那位千金就是他想找的那個人.
雖然紫衣魔君遺言所說的,明明是個獵戶的女兒,但是有沒有可能,她早就已經死了?而且投胎轉世了。
并且因爲某種緣故,她轉世後依舊智力有殘缺,這個可能和她先天不足有關系,也可能和這個小世界上限太低有關系。
想到這裏,蘇硯主動問道:“請問諸位,那姚家在哪個方位?貧道聽了頗有幾分興趣,打算過去湊湊熱鬧。”
在其他人下意識猶豫了一下的時候,蓑衣男子随手添了把柴火,淡然說道:“青泥嶺過去,正北再走上二十裏路便是。”
“二位若不嫌棄,明日可随我等一同上路。”
“好,那就麻煩諸位了。”蘇硯爽快答應。
其他人見此一下子有些後悔了起來,剛才沒有立刻回答,是因爲實在不知道這神秘道士,會傾向哪一方。
萬一他們把人帶到了,對方和他們對着幹,那不是自找麻煩?
之所以後悔,是因爲仔細想想,這麽簡單的問題,對方随随便便就能打聽到,還不如賣個人情。
至于邀請對方同行,這個确實需要一些魄力,起碼了空和尚是不敢的,萬一這道士去了姚府之後鬧事,事後慕容家找他算賬怎麽辦?
倒是對面那些人,有點光腳不怕穿鞋的意思,無論道士是什麽立場,無論他們帶不帶此人過去,慕容家都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娘,那個慕容老頭聽起來是個壞人,我們爲什麽還要準備禮物,去給他們慶賀?”
少年問話時雖然壓低了音量,但是在場的都是什麽人?當然将這話聽得一清二楚。
顯然這孩子,雖然還有些聽不太明白的地方,但總體來說心中已經有了偏向。
書生夫婦一下子露出爲難的神色,其實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帶孩子過來,是他自己偷偷摸摸溜進專門運賀禮的馬車内躲了起來。
等天黑了才跑出來喊餓,這時候夫婦倆也不好再派人送他回去,隻好帶上孩子一起。
至于婚宴上可能會出現的沖突,他們不打算帶孩子參加,到時候就留人在客棧看好他,不準讓他亂跑,等應付完大家再一起回去。
此時聽孩子問這種問題,呂燕隻得附在他耳邊說道:“乖,回去再給你解釋。”
老瘸子躍躍欲試,但是被蓑衣男子瞪了一眼,隻得偃旗息鼓。
倒是蘇硯笑了笑說道:“明天你會去嗎?如果你去的話,我可以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一定讓你心服口服。”
那書生蕭何進聞言臉色微變,他還未來得及動手阻攔,就聽兒子興奮地高喊道:“我去!”
一時間,夫婦倆心中無比後悔,甚至萌生了明日一早,就讓人把兒子千裏迢迢送回去的想法。
但是那樣一來,又會得罪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神秘道士.
蘇硯點頭,他不再言語,隻是開始閉目養神。
現在蘇硯無比确定一件事,那姚家千金,一定和自己要找的人有關!
因爲他通過碧霄血劍能感知到,玉佩所在的方位,和蜀中姚家所在的方位高度重合。
如果說一件事是巧合,怎麽可能兩件事都巧合?
段嫣并不知曉後面這件事,她也沒問,隻是手托下巴,偷偷看着恩公安靜的側臉。
他去哪兒,她就去哪。
夜深了,風依舊在刮,雪依舊在下,廟中之人心思各異。
不知多久後,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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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