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解完前因,江化微交給蘇硯一卷竹簡,并細心教他如何磨鏡,包括現實中的磨鏡,以及觀想中的“心鏡”。
這一學又學了七天,蘇硯成功從一個生手,變成起碼能自己熟練開工的磨鏡學徒。
不得不說,現實中的磨鏡好學,但是心鏡難磨。
蘇硯在内視觀想中,以丹田明月爲鏡,用神識、意志、法力來磨瑩它,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得到半分反饋,感覺自己就像是在一遍遍做無用功。
師父倒是讓他無需急躁,磨鏡是水磨工夫,講究的是日久年深、水滴石穿,平時修煉時兼顧即可,不用時時挂念它,更不能本末颠倒。
時間轉眼就來到,江化微所說的半月之期的最後一天。
這一日,兩人面海而立。
江化微負手望着蔚藍的海面,“此次飛升之前,我打算教你三樣本事,一是太陰寶诰;二是磨鏡錄;三是劍法。”
“其實我不懂劍,隻是剛好我用的法寶是劍,所以就成了劍法。”
蘇硯很想吐槽一句,就憑之前的那三劍,這世間估計已經沒幾個能和你匹敵的劍客了。
當然,蘇硯明白師父說的是什麽意思,他不是那種将一生都傾注在劍中的劍修,隻是以劍來承載自己所認知的“道”。
“其實劍法我已經教給你了,伱還記得之前在洛陽那三劍嗎?”
“啊?”蘇硯有些茫然。
“等等師父,我對最後一劍因果之劍,确實有一點點感悟,但離掌握差了十萬八千裏;前兩劍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就記住那種感覺,時刻去回味。”江化微似乎并沒有重新教一遍的意思。
蘇硯雖然略有失望,但還是點頭答應。
好在當初那種強大無匹的力量,給了他很強烈的震撼,相應的印象也很深刻,倒不會說過了這些天就忘幹淨了。
“我已經開始渡劫了。”
“什麽?!”蘇硯這回是真的驚訝,他擡頭看向天空,但是萬裏無雲,晴空明麗,一點也沒有天昏地暗,電閃雷鳴,天劫即将來臨的模樣。
“實際上從十四天前,我們剛到海邊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在一點一點釋放自己的氣息,等我的氣息完全展現在天地間,大道冥冥中自有交感,會降下飛升天劫。”
“到時候我會再揮出三劍,你要用心看,用心記住。”
“其實這三劍,和當初那三劍是一樣的,隻是表現出來的形式不同。”
聽着師父的諄諄善誘,蘇硯默默點頭,心情有些複雜。
忽的,他想起什麽,“對了,師父,有些事我想問你。”
江化微同樣颔首,“說。”
蘇硯想得很清楚,他對這個世界了解得太少,别說天庭仙界、西方淨土的具體情況了,他連凡間的上限都未觸及,很多東西隻能靠猜。
雖然自己體内的秘密,日後靠自身一點一點去追查也可以,但是現在有一位修爲極高的人物擺在你面前,你又何必要舍近求遠?
如果說江化微心懷叵測,前面鋪墊了那麽多,一切都是爲了現在這一刻,蘇硯是不信的。
因爲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這半個月來的相處,足夠他分辨出江化微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即使退一萬步來講,江化微真是壞人,以他這恐怖的修爲,其實沒必要這麽大費周章,直接将蘇硯抓住,搜魂問魄之類的手段直接上,效率反而高些。
所以該問的就得問,再遲一點可能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關于我體内那輪明月的來源,我有一些猜想.”
蘇硯組織了一下措辭,從頭開始講起有關本源明月之事。
包括自己是如何發現明月的特殊;後來和佛門接觸,得知了月天子的線索;在代天殿和屬下勾陳互動,發現了太陰星君的尊号可以指向明月.
最後,蘇硯問出的問題是:這輪明月到底從何而來?
日後他該如何應對,來自大勢至(或者其他仙神)的威脅?
江化微從一開始,就對蘇硯身上的情況有所猜測,但是徒弟口中吐露出來的詳細秘密,依然讓他大吃了一驚,同時神色也更加凝重。
“月天子,太陰星君,大勢至菩薩.”
良久之後,江化微才側頭看向蘇硯,一臉認真道:“我不知道。”
蘇硯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好,還好師父接着說了下去,“你身上的秘密,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複雜得多。”
“我原以爲,你是天上某位神佛的轉世之身,或許是天庭的,或許是佛門那邊的;但是你還沒有覺醒前世的記憶,并且不希望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現在來看,應該是某個高位存在,在你身上布了一個局,或者說你隻是他局中的一枚棋子。”
“你身上這份力量,他遲早是要收回去的,不可能就這麽放任不管。”
“至于收回的方式,無非兩種:一種是你不再是你;一種是殺掉你,再取出那輪明月。”
“我給你的建議是,在對方動手之前,以磨鏡之術,一點點将那份力量據有己有,隻有這樣,你将來才有幾分勝算。”
“另外,我本來就想交代你最後一件事,現在看來,不僅是爲了我,哪怕是爲了你自己,你也應該沿着我發現的這條線索走下去。”
蘇硯一下子提起精神,“什麽事?”
江化微重新看向海面,“我之所以收你爲徒,除了希望延續道統之外,還因爲我之前一直在凡間追查一條線索,卻始終沒能得到結果。”
“因爲這件事十分重要,甚至關系到了昔年的天地異變,所以我希望能有一個人,替我接過這份擔子。”
“當然,希望歸希望,實際上我離開此界之後,是否去完成,全憑你自己的心意。”
說着江化微右手在身前虛虛一點,一幕過往的畫面就出現在兩人面前。
畫面中,天空在“下雨”,但下的卻是血雨,間或夾雜燃燒着火焰的隕石、破碎的殿宇、斷裂的樓柱,看起來像是天災末日時才有的景象。
“這是千多年前,天地異變那一天發生的事,當時我還未出生,這是我師父記錄下來的畫面。”
“據他所說,當其時,三界六道震動,天雨血,鬼夜哭,日月星辰移位,四海潮湧不息。”
“當時人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管凡人還是修士都驚恐莫名,甚至有人聯想到上古之時,共工怒觸不周山,以至天傾地絕之事。”
“所幸,大約一日一夜後,一切異常逐漸平息,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也正是從那一日開始,仙界與人間、地府的聯系徹底斷開,下界燒給天庭的黃表杳無音訊;神祇無法再溝通上神;陰曹有司同樣無法溝通仙界。”
“從那以後,凡間飛升的修士都不知所蹤,沒人知道他們是進入消失無蹤的仙界内,還是徹底湮滅在無盡混沌中。”
“我師父并沒能修煉到飛升之境,但他一直牽挂着這件事,到壽命大限到來之前,都在苦苦追尋當年的秘密。”
“至于我,我雖然有心完成師父的遺願,但是很長一段的時間内都沒有任何頭緒,畢竟此事牽扯到的層次太高,直到百多年前,我無意中遇見了一個人。”
江化微用回憶的語氣說着,右手在身前再點了一下,原有畫面右側又多了一副畫面。
新出現的畫面有些模糊,上面是一個紅衣少女的背影,身形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那樣,右手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她漫步在山間,身影看起來很輕快,如果不是她手中那個白發蒼蒼的人頭太過血腥,整體倒有幾分靈動之感。
“發現了嗎?”江化微問道。
發現什麽??蘇硯在兩副畫面中來回巡視,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天空畫面的一角。
那裏有半根斷裂的、無暇的尾指,傷口中逸散出金色的血液.
蘇硯瞳孔收縮,他再次看向那個少女,隻見她雙手都完好無損,但是她右手的尾指,肌膚紋理等細節,似乎和那根斷裂的尾指一模一樣!隻是縮小了一些。
“昔年天變之時,我師父注意到了這節從天空中掉落下來的尾指,他懷疑這是某位仙人屍身的一部分。”
“他追上去試圖抓住它,但是尾指卻憑空消失不見了,就像是我師父産生了幻覺,根本沒有這麽根手指一樣。”
“千載歲月過去,師父早已逝去,我卻在一個少女的身上看到它,這讓我下意識地生出一個荒謬的聯想。”
“難道昔年那根手指,竟血肉自發生長,最終變成了一個大活人?”
蘇硯光是聽着江化微描述,都覺得十分離奇,甚至有幾分驚悚感,一根手指長成一個完整的人?
對了,他還想起玄武曾經說過的,不死軒的軒主,前往域外虛空探索之時,無意間發現了半截仙屍。
蘇硯當即和師父說了這件事,江化微思索了下,微微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在益州發現那個神秘少女的,當時我在山下給人治病,聽人說當地最近頻頻有嬰兒失蹤的怪事發生。”
“我懷疑有魔道修士竊取新生兒修煉魔功,就一路追查了下去,結果卻在臨近的山中,發現了一地的死屍,全是魔道修士的屍體。”
“接着我就發現了這個紅衣少女,她哼着輕快的曲子,提着一個腦袋離去了,我隻見到她的一個背影,當我追上去之後,她消失了”
“這經曆和千年前我師父的經曆何其相似,自那以後,我一直在追逐此人的蹤迹,偶爾能發現一些線索,卻再也沒能見到她一面。”
“總之,我懷疑此人,很可能是經曆過當年仙界變故之人,如果能找到她,或許就能知道,當初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仙界又去往何方。”
“我現在行将飛升,尋人之事隻能交給你,如果你能找到她,或許可以從她口中,知曉你剛才那兩個問題的答案。”
蘇硯認真點頭,但又有幾分疑惑,“師父,既然你一開始懷疑我是天上的人,爲什麽當初不問我關于仙界的事?”
“這就涉及到卦仙的死了,卦仙死于他想知道的太多。”
江化微的語氣風輕雲淡,但是蘇硯卻能感受到,他話語下的幾分不平靜。
“我和卦仙算是同輩的好友吧,他出自三大秘境中最神秘的【歸墟】,他也對當初天地異變的起因很感興趣,約莫五百年前,他推演出未來天地間,将有一場大劫。”
“這場劫難或許和仙界變故有關,他太自負了,想算盡那一卦,看看這天地究竟要應劫在何處。”
“然後他就死了,死無全屍,魂飛魄散,疑似被天道反噬。”
“不過他死之前,對外遙遙傳出了一些訊息,根據我收到的那部分表明,他的死不是那麽單純,有大人物不想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天上的人。”
“所以卦仙的死也不是沒有價值,至少他讓我知道,有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希望下界的凡人太多事。”
“比如你口中那位大勢至菩薩,不也警告過水月劍齋的齋主嗎?”
“由于你是忽然冒出來的,主動向我搭讪的神秘存在,我自然會有警惕;當時我甚至覺得,正是因爲我在追查紅衣少女的線索,所以你才會找上門來。”
“因此我那時不想和你牽扯太多,直到後來見到你身上帶着卦仙的遺物,才發覺是我想多了。”
“至于紅衣少女那邊,我覺得如果她是當年的勝利者,應該不會被粉碎身軀,打落人間,從她口中探聽消息要安全得多。”
“對了,我已經沒時間了,日後你自己去不死軒看看那具仙屍,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蘇硯答應,同時有些感慨,原來卦仙之死,包含着如此複雜的原因,他又想起了對方言猶在耳的那句話:
“從來都是我問蒼天,終有一日,要輪到這蒼天問我,此卦何解?!”
現在看來,卦仙口中的“蒼天”,或許并不是至公無情的天道,而是天上那些暗中影響天道運轉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