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蘇硯自然不知道,邀月宮現在亂成一團。
他看着枕邊睡得安穩的美人兒,想着等一下就要離開洛陽,心中有一種萦繞不去的不舍。
绮泷凰的鬓發稍有些散亂,白皙的臉蛋上,殘留着昨夜留下的少許暈紅;但她的呼吸卻很均勻平穩,她雙手環抱着蘇硯的臂膀,仿佛這樣會讓她睡得更加安心一些。
實際上,這位陛下真正睡着的時間并不長,因爲兩人沉迷享樂,折騰了小半夜,似乎不知何爲滿足。
蘇硯更是完全沒睡過,他就這樣怔怔看着绮泷凰的側臉,想着過往,想着将來。
想着想着,一時間他又想起了玉貞,心中有一種“我是渣男”的負罪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绮泷凰真正意義上成爲了他的第一個女人,現在蘇硯看起對方來又分外不同。
可能是處男心中,對于第一次的美化效應吧,反正就是覺得她哪哪都是好的。
回想起昨晚的事,蘇硯并不覺得,绮泷凰一開始是想吊着他,她隻是希望自己更加珍惜她而已。
畢竟古往今來有許多例子都可以例證,男人确實是輕易得到的就不懂得珍惜,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或者說是人類的本性吧,男女都一樣,但蘇硯自認絕不是那種人。
實際上绮泷凰也沒有真的睡到日上三竿,小憩了半個時辰,她便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蘇硯。
“你該走了。”
她的聲音帶着少許慵懶,這是較爲少在她身上聽見的語調。
蘇硯咬了咬她如削蔥般的手指,“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绮泷凰有些好笑,“朕可舍不得我的皇位。”
蘇硯當然知道,绮泷凰不可能真的抛下一切,成爲修士與他一起去長生逍遙,他就這麽一說,她也就這麽一聽。
蘇硯将臉埋入她深深的,柔軟的懷裏,绮泷凰感受得到他那種難言的不舍,隻是輕輕摸着他的頭發,就像在安撫小寶寶一樣。
良久之後,蘇硯才打起精神坐起身,“起床吧,我給你梳妝打扮,然後我就該動身了。”
“伱還會給女子梳妝打扮?”绮泷凰嘴角帶着笑意,有少許不信。
“畫眉還是可以的。”蘇硯雖然沒有學過,但是自忖應該不難。
“你這是要學那‘終不得大位’的張京兆?”绮泷凰一邊起身穿衣,一邊說道。
“那是他遇到的是昏君,京兆眉妩,在我看來正是一段佳話。”蘇硯不假思索回應。
“那我可不能當昏君,怎麽也要給你封個官當當。”绮泷凰開玩笑道。
兩人說的張京兆,卻是語出典故【張敞畫眉】,說的是舊時長安城中,有個京兆尹叫張敞,他喜歡給自己的妻子畫眉,而且畫得很漂亮。
這事傳了出去,而且還傳得沸沸揚揚,然後張敞就被人參了一本,皇帝得知,便當朝問他,真有這事兒嗎?
張敞坦然承認,還回答道:我聽說閨房之内,夫婦之間親昵的事,還有比描畫眉毛更過分的呢。
當時皇帝愛惜他的才能,沒有因爲這種小事責備他,但是張敞到最後也沒能得到重用。
這就是绮泷凰所說的“終不得大位”,可見在當時的世人看來,一個官員,爲妻子畫眉甚至算得上離經叛道、不務正業。
蘇硯自然不會帶着這種偏見,他從蘇小婉那邊拿來梳妝工具,和一套新衣裳(绮泷凰沒帶外衣),然後用生澀的手法,給绮泷凰好好描畫了一番眉毛。
她那如遠山的柳眉本就好看,蘇硯隻爲她畫了淡淡的青黛,便爲了她絕美的姿容增色了幾分。
“小山重疊金明滅,鬓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蘇硯一邊收筆,一邊贊道。
“好了好了。”绮泷凰的心情還是頗爲愉悅的,她喜歡别人誇贊她的美貌,尤其是蘇硯。
“去吧,下次見面我應該能更進一步,到時候你要幫我。”绮泷凰看向蘇硯,眼神中帶着強烈的自信。
蘇硯點頭,然後他伸手道:“給我個信物吧,權當做紀念。”
绮泷凰怔了一下,“但是我來得匆忙,什麽東西都沒有帶。”
蘇硯本想說,可以剪下一縷青絲作爲紀念的,但是绮泷凰忽地明白過來了什麽,她點點頭,“我懂了。”
接着绮泷凰當着蘇硯的面,把自己貼身的亵衣解了下來,塞到他手裏,“給你,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
“不是,”蘇硯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說了嗎?我帶着那套女子衣物是有特殊理由的。”
女帝連連點頭,一副“我懂的,你不用解釋了”的樣子。
無奈之下,蘇硯隻得将這件紅色的柔軟亵衣收起,隻是以後睹物思人的時候,可不能被人看見,不然估計會被人誤以爲是偷衣賊。
就這樣,了卻恩仇,心滿意足的蘇硯,先是送走了绮泷凰;然後和言叔,蘇小婉道别,正式離開洛陽。
這一年,是永昌元年。
時年蘇硯二十一歲,負劍下山,快意恩仇,終灑然離去。
邀月殿中,原本滿頭青絲無風自飄,雙目被銀白色光芒占滿的素問,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
無關人等也被她轟走了,隻剩下膽戰心驚的環兒還留在殿中。
“你說,那個女人爲什麽要騙人?她是不是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故意把我騙走,好奪走蘇硯的處子之身?”
環兒一臉無奈,“宮主,這個蘇硯,不一定是你說的那什麽.處子之身。”
“而且當時绮泷凰應該沒發現你,根據現有的線索分析,純粹是因爲她那個手下跑回去報告,她才會心血來潮,連夜跑去找蘇硯。”
“還有就是,爲什麽您非要和绮泷凰對着幹,我看您對其他女人奪走那什麽,似乎也沒那麽在意?”
素問咬着自己的指甲,眼中仍帶着恨意,“其他女人不算,在我看來她們沒有任何競争力,隻是工具罷了。”
環兒無語,敢情您這“處子之身”還能這麽算的?
“還有,這幫手下是不是廢物?我讓她們盯着蘇府,她們竟然沒發現那個賤女人溜進去了??”
“這個,我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绮泷凰還能操控神都大陣,本身實力也不弱,她想悄無聲息進去太簡單了”
素問終于問出來一個“行動力十足”的問題,“我要不要現在就動身,去把绮泷凰殺掉?”
“别,宮主,您冷靜一點,先不說這麽做會不會和蘇硯反目成仇,而且您也不一定能成。”環兒的臉色十分緊張。
“就算成了,世外修行者,弑殺天命所歸的人間帝皇,我怕您會當場招來天劫,就連邀月宮也會受到牽連。”
“那這事就這麽算了?”素問瞪大眼睛。
“您消消氣,以後自有機會報複回來;還有,剛才最新情報不是說,蘇硯已經離開洛陽了嗎?”
“我覺得,您是時候離開宮中了,找個機會和蘇硯偶遇一下,讓他對您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豈不美哉?”
素問立刻搖頭,“我要觀察。”
環兒忍住了想将這個女人打一頓的沖動,一方面對蘇硯表現得那麽在意,一方面又死死不肯和對方見面,你腦子沒病吧?
“對了,那個段嫣怎麽樣了?”素問想起一事。
環兒搖頭,“還在努力修煉,短時間内别指望她了,屬下一直在給她做心理輔導工作。”
這讓素問扶額,“我的手下都是些什麽廢物啊~”
環兒低頭不語。
殿中沉默良久,素問輕歎道:“接下來你來負責吧,我心累,暫時不想關注和蘇硯有關的任何事。”
說完她就倒在床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環兒見此,蹑手蹑腳準備退出大殿中,但是忽然,素問又提醒了一句,“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還是得通知一下的,你懂吧?”
環兒無語地點頭,“我懂。”
就這樣,不到一天後,環兒就向宮主彙報,人跟丢了。
其實也很簡單,之前蘇硯從江南運河到洛陽那一段,邀月宮的人就徹底丢失了他的蹤迹。
是因爲她們确定蘇硯一定會抵達洛陽,後來才在洛陽守株待兔成功的。
現在蘇硯離開這座城池,而且有意躲開任何人的視線,在誰都不敢過于接近他的情況下,所有對谪仙感興趣的人,再次丢失了他的蹤迹。
最絕的是,連占蔔問卦都無法發現他的行蹤,氣息痕迹這東西,更是跟沒有一樣。
戴上人皮面具的蘇硯,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素問不得不久違地本體親自出宮,試圖尋找蘇硯的下落,但卻死活找不到,她甚至一路找到了青城宮去。
杭州城,易容換裝的蘇硯,最後一段路是坐船從江南運河上過來的,可惜沒有遇見當初的丫頭父女。
他上岸的時候,他還特意在渡口處找了一圈,同樣沒找到。
這讓蘇硯有些遺憾,可能擺渡到别的地方去了吧,希望還有機會再見面吧。
至于他臉上現在戴着的面具,這是上次蓮月給的,她走的時候,自然沒有特意把這東西要回去。
蘇硯摸索了一段時間,自己也能把這東西用得像模像樣了。
當然,在高手眼中,這樣的易容還是有破綻,但他們也隻能知道蘇硯易容了。
想知道蘇硯的真面目,除非肆無忌憚地将神識投過來,特意穿過面具查看,但這樣一來不是憑白挑釁别人嗎?有點理智的都不會這麽做。
蘇硯爲了擺脫追蹤,在路上特意多逛了幾圈,所以明天就是拍賣會的日子。
他現在想的是:先和師父會合,還是先去拍賣會看看?
磨鏡道士當時沒給蘇硯具體的會合地點,隻說了“初次見面的地方”。
想了想,蘇硯決定去當初他們偶遇的那條小巷看看,并盡量在那附近逗留到明日。
如果明日拍賣會開始,還沒見到師父的人影,就先去參加拍賣會,看天空和貴人誰把面具拿下。
最終蘇硯還是沒能找見人,他甚至去敲了當初那戶年輕小娘家的門,借口問路,順便問了磨鏡匠的下落。
結果出來的并不是小娘,而是一個老叟,而且對方最近這段時間也沒見過磨鏡人。
于是蘇硯隻得在這條街上等待,他怕自己亂跑的話,師父還真不一定能找見自己。
直到天色入夜,蘇硯才動身離開,前往餘杭王氏的府邸。
作爲世家大族的宅邸,門口自然常年有守衛在此。
身穿樸素長袍,長得毫不起眼的蘇硯走上前去,立刻就被幾位帶刀守衛攔下。
不等他們發話,蘇硯就将當初王氏長老給自己的那枚紫色令牌,拿了出來。
果然,幾個守衛見此立刻恭敬了不少,爲首的高大男子拱手道:“原來是貴客到來,敢問客人找哪位?我等這就代爲通報。”
“王”蘇硯卡殼了一下,叫什麽來着,對了,當時幾個小輩好像叫那個長老“王天王”來着?
“王天王,讓他低調一點,單獨出來見我就行。”
幾個守衛面面相觑,這人到底是誰?居然敢讓王老太爺出來見他??還讓老太爺低調一點。
要不是這令牌看上去不像假的,估計他們早就将這小子轟走了。
雖然疑惑,但是那個高大守衛,還是接過蘇硯手中的令牌道:“您稍等,我這就進去通報。”
不多時後,負手在外等待的蘇硯,就看到一個身穿紫緞長袍,白發蒼蒼,渾身氣血旺盛的老者,此刻一路快走,近乎小跑着,忙不疊地趕了出來。
老者面上帶着少許激動之色,他見到蘇硯的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折腰下拜。
他沒有說拜見蘇公子、蘇仙人之類的,隻是說道:“當日一别,甚是挂念前輩風采,沒想到還能有再見之日。”
“前輩若是不嫌寒舍鄙陋,可願入内喝杯清茶?我王家上下,自當用心招待,不敢有絲毫怠慢前輩。”
幾個守衛們見到這一幕都傻眼了,這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個脾氣暴躁,直來直去,架子一向端得很高的王老太爺,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恭敬。
“王天王請起”蘇硯伸出手,話還沒說完,王長齡就老臉漲紅了。
他連忙擺手道:“别别别,您折煞老朽了,那個外号不值一提,叫老朽【長齡】便可。”
蘇硯無奈,“無需多禮,我隻是有點小事要麻煩你們,進去再說吧。”
王長齡連連點頭,伸手引請,心中激動自不必多言。
可以說餘杭王氏,是第一個發現蘇硯仙人秘密的世家,還爲他宣揚了一番,可惜蘇硯到了洛陽後,一直沒找過王家的人。
這讓他們一直覺得有些遺憾,萬萬沒想到,今天這位貴客居然自己上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