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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月已升起。
中秋的月,在太白山頂上看來,好像懸在頭頂上方,觸手可及。
而與那輪玉山般的皓月相比,月下的身影尤顯得渺小。
那瘦小的身影竟然立在絕壁之上,鷹嘴型的崖壁下,一汪池水在月光下漾起清光。
伊達靜靜立在太白山頂最高處,一條細直的雪線從她的腳下,沿着東西兩個方向延展出去,隐沒在太白山頂終年不散的霧氣裏,這使得她從遠處看來,仿佛就漂浮在雲海之上。
她在等候諾德,同時,也在回憶她與諾德在此處的初次相遇。
“我知道你在這裏。”一個熟悉的嗓音将她從美好的回憶中喚醒。
伊達轉過身去,歡喜地朝着諾德奔去,她對這裏的地形地勢異常熟悉,跑起來輕盈靈動。
幾個漂亮的縱躍,她已經很娴熟地跳到諾德的懷裏,張開雙臂,毛茸茸的胳膊摟住這個冷峻男子的脖頸,順勢将毛茸茸的小腦袋塞到他的頸窩裏,呢喃着,“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諾德卻把她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腦袋,透着些許的不舍,道:“你做的很好。”
伊達仰着腦袋望着他,目中滿是崇敬,仿佛在仰望心目中的神,唇角浮起好看的弧線。
“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過去,我一向不問緣由,可是,在木鳥背上的時候,你把我喚醒,壓制住雲栖的元神,爲什麽不讓我裝成雲栖,你不是很喜歡看到這些地球男人被我騙得團團轉嗎?”
諾德目中露出一抹黯然之色,歎了一口氣,“你跟随我那麽久,難道.還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嗎?”
伊達也跟着歎了口氣,“你故意讓她的元神依然保持意識,讓她親眼目睹愛人将她推下去,讓她從此憎恨秦王。可是,她一旦知道秦王推的是雲薇,她依然不會怪他,依然會愛着他、惦記着他的呀。”
諾德笑了笑,低語喃喃:“她聽不到你們說的每一個字,卻隻能看到秦王厭惡的眼睛。”
伊達有些吃驚,但很快就理解了,仙師自然是無所不能的。
諾德垂下頭去,忽然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别卑鄙,特别無恥?”
伊達卻又搖了搖頭,“不,在我心裏,沒有卑鄙無恥,你希翼的、喜歡的,就是對的好的。”
諾德在凜冽的雪風裏苦笑,“原來,喜歡一個人會變得如此盲目,原來,盲目的愛不但不愚蠢,反而如此令人心動。”
說着,他禁不住撫着伊達的小腦袋,眼睛再一次投向蒼茫天地。
伊達靜靜仰望着這個谪仙般俊逸的男子,雪片紛揚,在他的身上堆砌,他仿佛變成雪人,卻隻是石像般立着,遠望着,呢喃着。
“我一直盼望着她能愛上我,時時惦記着我,可是,我卻從未感受到她的呼喚。我妒忌,看到他們幸福地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要妒忌,我想盡辦法,讓他們一次次分開,可他們偏偏又一次次重聚,難道,這真是地球人所說的緣分?”
“不,我也和她相遇,一次又一次,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很開心,我知道,伊達,我能感覺到”
伊達靜靜聆聽着他低語喃喃,她無所求,隻要能夠永遠在他腳下,靜靜陪伴着,就已經足夠了。
“我馬上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我要讓她親眼目睹被最愛的人背叛,她會恨他,隻有這樣,她才會忘記那個男人——永遠。”
伊達忽然拽緊諾德的手,“你要走了?”
諾德點了點頭,“父親給我下了死命令,三天後是最後期限。”
“可是雲栖的傷還沒好,她甚至還沒蘇醒”
“沒醒.也許才是最好的安排,我會帶她一起走。”
“可是,你的父母不會接受她的,就像我的族人也絕不會接受人類。”
“這就是你跑出來的原因?”
“這難道不是你跑出來的原因嗎?”伊達眨巴着眼睛,“對了,上次你說過,你有個未婚妻,你母親讓你娶她,所以.”
“我當然是自己的主宰。”
“我也能跟你一起走,對嗎?”
諾德搖頭,“不,你的根在地球,你應該跟你的父母和臣民一起生活,他們已經來接你了”
說話間,諾德擡手一指,東側雪線連接着片空地。
不知何時,空地上已經遍布半人高的猴群,猴子或坐或卧,最前面一排站着,翹首以待,正是伊達的父母兄妹。
伊達看了看他們,卻将諾德的手抓得愈發緊,“不,我已經做過人,不可能再做猴,你看看他們,一年四季不穿衣服,每天就在樹上找東西吃,傻死了,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諾德瞥了一眼猴群,默了半晌,歎了一口氣,“你怎麽跟那個蕭蕭一樣?”
“就是那條會飛的、在空中一口叼住我的大蛇?”
“他雖然是蛇,卻跟你一樣……”
“你也會帶他走嗎?”
“會,這是我跟他的約定。”
“難道你忘了,你答應過我,讓我永遠都留在你身邊?”
“可是,你應該跟你的族人一起生活,将來,你會有丈夫,會有一大群孩子。這些,我都給不了你。”
伊達把頭靠在他的腿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可是,你會給雲栖,你們會有一大群孩子”
回應她的是聲長長的歎息,“她會接受我嗎?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我’?”
雲栖尚未醒來,卻朦朦胧胧地聽到有人說話。
最爲奇怪的是,他們的嗓音、以及說話的音節都是她從未聽到過的,但是,她竟然都能聽懂。
有個聲音說,“那把刀上有毒,而且是劇毒。”
另外一個焦急的聲音,雲栖立刻就聽出來了,“斯帕克教授,我能做什麽嗎?下毒的女人已經死了,你能搞清楚是什麽毒嗎?”
“諾德艦長,你一定很在乎她,關心則亂,你忘了,無論什麽毒,什麽傷,什麽疾病,對我們來說,都已經不是問題。”
——諾德艦長?又是諾德,是他救了我?!
“可是她已經元神歸位,卻還是一直昏迷,這已經是第七天了,到底什麽時候醒來?”
“快了!”
“你不是無所不能嗎?斯帕克教授,快了是什麽時候,總得有個時間吧?”
“我的意思是——随時。”
雲栖睜開了眼睛。
可是她立刻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瞪着病床前的“人”。
那人就是諾德口中的斯帕克教授吧。
一米五的個頭,十分壯實,膚色雪白,近乎透明,雖然看不出年紀,可是,頭頂稀疏的金發似乎說明了什麽。
他的頭很飽滿,低平向前傾斜的前額上,兩道突出的眉骨,好像探出的屋檐。
屋檐下,一雙金褐色的眼睛,望向雲栖的時候,眼睛裏面同樣透着好奇。
他們就如此互相好奇地打量着彼此,終于,雲栖直截了當地問道:“您是諾伊特人?”
奇怪的是,她用母語提問,而那人竟然明白,不但明白,而且馬上又用雲栖睡夢中聽到的語言回答道:“你醒了,我說過,親愛的女士,你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現正在恢複,過不了多久,您又可以蹦蹦跳跳了。”
“斯帕克教授,謝謝您救了我。”
“你應該感謝諾德。”
“對了,諾德在哪?我想馬上見到他。”
斯帕克擡頭望向通訊屏幕上的諾德,後者卻悄然消失了,他理解地笑了笑,“諾德是艦長,很忙,我會通知他,他會盡快過來看你的。”
“他是艦長?”
“‘星球探索号’艦長,而且是星球聯盟最年輕的艦長。”
“最年輕他多大年紀了?”
“親愛的女士,沒有得到艦長的授權,我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斯帕克滿臉和藹可親的笑容,“您如果好奇,可以直接問他。”
諾伊特人的下巴是方形的,嘴唇厚實,笑起來拉出新月般的弧線,特别有喜感,同時,還會給人莫名的憨厚感,讓人覺得他說話做事都很誠懇。
雲栖立刻對斯帕克充滿信任,不禁笑了,“沒事,我就是随便問一問,他是艦長,一定很忙,請不要打擾他,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事實上,我感覺好極了,恨不得馬上起來,好好看看‘星球探索号’,實在難以想象,你們竟然可以跨越二十光年,哎呀,我已經等不及了。”
她伸出手、試圖撐着坐起來,一用力,立刻感到胸口傳來一絲酸麻,然而,她真的成功了,半坐起,四下環顧。
白色房間不大也不小,呈現扇形,最外側的牆面竟然是透明的,而且,她竟然可以看到透明牆面外面的一切。
那是一片魖暗的水體,卻清澈澄淨,屋内溫馨的乳白色燈光透過牆面,吸引了各色水下生物。
紅藻随着水流飄舞着,一隻隻近乎透明的蝦和魚正聚在光下,同樣好奇地窺視着他們。
“斯帕克教授,我們這是在水下?”
“您的觀察力很敏銳,我們正處于海拔3700米的湖泊深處,這裏的水深将近五百米。”
“斯帕克教授,爲什麽我能聽懂你的話,還能看懂你們的文字?”
“應諾德的要求,我已經給你植入了意識伴侶芯片。”
雲栖驚得張大嘴巴,“芯片?”
“别擔心,在她的幫助下,你才能毫無障礙地與星球聯盟中的任何一個文明溝通。”
雲栖驚歎地說不出話來,斯帕克又看了看旁邊的儀器,在光顯示屏幕上指指點點,應該是在布置新的治療方案,接着,他轉過身來,微笑着說,“親愛的女士,您可以下床,可以四處走走,我們的治療中心還設有專門的體能恢複區域,你可以進行适量的适應性運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