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帶我走,我就會把一切都告訴陛下,到時候,辦你個欺君罔上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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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栖懷抱着人像站起,走到石洞外,遙遙凝望遠方。
夜霧彌漫,竹林在風中簌簌作響,仿佛凄鬼夜哭。
修長的竹影交錯,像囚籠一樣包圍住道觀,亦如同詭異的命運将雲栖包圍。
妖道說的都是假的,他一直都在惦記着自己。
“我就是來帶你走的,”他忽然從後面抱緊了雲栖,湊到耳際喃喃,炙熱的氣息瞬間将她籠罩,“你被楊初雲刺中的那一刻,我的心就碎了……現在你終于回來了,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好嗎?”
雲栖心亂如麻,是去是留?
離開,繼續做一個孤魂野鬼?
而她,在品嘗了那種令人絕望的寂寞之後,發瘋一樣地想活。
如若留下,伊達怎麽辦,她很快就會醒來,一具身體裏盛着兩個靈魂……
一個人想要活命,不能以掠奪另外一個人的生命和靈魂作爲代價。
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哦,對了,可以找諾德,是他把伊達變成人,一定有辦法!
雲栖笑了,笑容甜美,點了點頭,望向城牆外的天策府,那就是她未來的家。
天策府近在咫尺,與他老爹的皇城雖一牆之隔,卻占地甚廣,裏頭有山有水。
秦王的書房——采薇軒,就坐落在龍首原地勢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個長安城。
她不禁納悶,“你爲什麽不走門,卻爬到山上,這裏又沒有門。”
秦王背着手,用指點江山的目光看了看夜色籠罩的皇城,像是在審視自家的後花園,走全景模式東南西北地看了個遍,終于道:“怎麽進來就怎麽出去呗。”
“難道你不是從門進來的?”
“進宮當然要從門進來喽,難道還能變成鳥飛進來不成?”
“出宮的門在哪?難道在山上?”
“已經過了三更,宮門早就關了,當然不能從正門進來,也當然不能從正門出去。”
雲栖瞪着近十米高的城牆,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鑽狗洞進來的。”
“我……未來的大唐皇帝,未來的天可汗,怎麽能鑽狗洞?!”
這些都是雲栖告訴他的。
“哈哈,未來的天可汗,别賣關子了,”雲栖打了個哈欠,“累了一天,我現在最要的,就是有一張軟軟的床,躺下,好好睡一覺。”
他卻不急,又回到石室,一屁股坐到老舊的蒲團上,朝雲栖招招手,示意她過去,“來,人要有信仰,心誠則靈,好好拜一拜袁老道,他一定讓你心想事成,我保證,一柱香功夫後,你就可以躺下歇息,嘿嘿,你我夫妻一場,今晚正好圓房。”
雲栖羞赧的别開眼,臉上火辣辣的熱,心裏卻很是期盼,顧左而言他道:“我知道了,這裏有地道,直通天策府,入口就藏在蒲團下面。”
“你來試試不就知道了。”他拍了拍腳邊的蒲團,笑眯眯地說,“記住,磕一下可不夠,至少要磕三個響頭。”
雲栖聽話地走過去,跪在蒲團上,虔誠地望向袁老道,口中還嘟嘟囔囔地把求神拜佛三要素都講了一遍。
當然得先禀明來路,姓甚名誰,有什麽願望,如果要爲家人祈福,在禀明來路的時候,也得一并說清楚。
“我是來自公元2268年的雲栖,”雲栖叙說着,“父親.他無名無姓,121031HE222208032821是他的編号,母親也無名無姓,甚至,我還沒來得及查清楚她是誰,但是,你不是神仙麽,應該什麽都知道,求你保佑他們能夠早日解脫,如果有來世,千萬不要活在未來。”
說完了,又很虔誠地磕頭,一連磕了三個。
完全沒啥異樣,不過,等她擡起頭時,旁邊的秦王卻消失不見了。
雲栖吓了一跳,愣了愣,下意識地起身,走出石室去找。
左右四顧,院子裏沒人,靜得隻有風吹過竹林發出的飒飒聲。
“雲兒,”忽然冒出來的聲音竟然來自頭頂上方。
雲栖循聲望去,視線落在院子中央的一株大棗樹上。
樹幹如鐵鑄,枝似龍遒,嫩芽初綻,生機勃然,枝葉繁茂,樹冠如同巨傘張開,幾乎将整個道觀籠罩其下。
巨傘上停着一隻大鵬,雙翅張開,振翅欲飛,而那家夥竟然坐在鳥背上。
雲栖吃驚地睜大眼睛,嘴巴也不利索了,結巴道:“這不是鳥.是木頭的,這能飛?”
“當然能飛,”秦王得意的笑容浮上面頰,“按照你畫的圖紙,嗯,就是你們的飛機,又找到魯直的後人,曆時三月而成,怎麽樣,上來試試,快得緊,眼睛一眨就到了!”
那當然不是雲栖憑空想出來的,全是雲飛數字大腦裏面的資料,那裏面,可是儲存着人類三千年的科技與文化。
要死啦,這木頭玩意兒能飛?
每個人就隻有一條命,死了就找不回來了,這回是撞了大運,幸遇諾德制造的雲薇,如果雲薇一命嗚呼了,哪有下次機會。
雲栖虛弱地翻了下白眼,卻又不願承認自己膽小,歎了口氣,“貓有九條命,人隻有一條命,你是未來的皇帝,你的命關乎到千千萬萬的百姓,不準坐木鳥,我們走門。”
未來皇帝又怎麽可能輕易就範?
“既然我是未來的皇帝,那就是天命,我命由天不由我,老天要拿去,喝口水都能嗆死。”
即便天命也不能這麽個造法吧?!
雲栖臉色蓦然發青,瞄瞄渾身塗着黑漆的木鳥,雙目無神的沖秦王擺出一張死人臉,心慌氣短。
活膩了才會相信木頭鳥會飛,這簡直就是自殺,“起落架在哪裏,不行的,動力不足,掉下來就摔得稀碎——”
“喂喂,”她的人已經爬到樹冠上,正彷徨間,立刻被拽了上去。“哎呀,我的反重力鞋不在,還要準備降落傘啊,哪能就這麽飛.”
雙目無神的雲栖沖秦王擺出一張死人臉,心慌氣短。
“放一萬個心,放心吧,已經試飛好幾次了,很爽,我早就盼着帶你一同遨遊天下。”秦王跨坐在木鳥上,笑眯眯的瞅着近乎虛脫的雲栖,“你如果害怕,在起飛的時候,可以先閉上眼睛,睜眼就到了,今晚我們就宿在采薇軒。”
雲栖哪還能閉得上眼睛,她猶豫着,要撤就得快。
秦王卻象模象樣的指揮:“雲兒,木鳥載不了兩個人,抱緊我哦。”
話音未落,他将機樞一拉,木鳥的翅膀嘩地一下展開,巨大的聲響吓得雲栖渾身一激靈,頓時清醒過來:“不行不行,讓我下去。”
秦王哪容得雲栖反悔,很是歹毒的獰笑一下,繼續飛快地操縱木鳥。
木鳥振了兩下翅膀,扶搖直上,須臾後已經距離地面十尺。
雲栖緊抱秦王的腰,恨不得把他勒進自己的肚子裏去。
她抖着哭腔趴在秦王耳邊告饒:“你饒了我吧,往日如果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我一定好好檢讨……”
“你好好看看朕的天下——”秦王冷不丁的開口。
此語果然惹得雲栖分神,就在她愣神怔忡之際,秦王乘機猛地一拉機括。
木鳥倏地竄高,雲栖的身子直接橫在空中,愈發要命地死抱住秦王,慘嚎連連。
耳畔交織着木鳥振翅聲、呼嘯的風聲、劇烈的心跳聲。
雲栖感到木鳥飛行漸而平穩,她的人也漸漸鎮定下來,睜開眼睛,又吃了一驚,“我們不是要回天策府嗎?”
“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這是去哪?”
“先在長安城上空兜兩圈,然後去終南山,本将軍在山裏有一座避暑宅院。”
“可是,中秋都已經過了呀!”
“不,我們錯過了夏天,要從頭補回來。”
玩二人世界啊,雲栖羞澀地把頭埋在他的頸上。
這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精似鬼,想不到還挺浪漫
皇城就在身下,諾大的宮殿變得渺小,琉璃瓦頂在月光下閃着光,往日煙波浩渺的太液池變得滴露般大小,雲遮霧繞間,龍興山漸漸杳然無蹤
雲栖漸漸不怕了,看來,這個未來的天可汗雖喜歡冒險,但還挺靠譜。
她坐直身子,滿腦袋的睡意被這麽一折騰,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現在興奮探着腦袋到處張望。
細數她屢次居高臨下、俯瞰衆生的經曆,從未有過如此輕松愉悅的心境,原來,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遨遊,當真是最幸福的事情呀!
幸福的她一激動,又緊緊摟住秦王,二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聆聽着彼此的心跳聲,心潮澎湃。
此刻,這個世界仿佛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雲栖卻聽到一個惡狠狠的聲音,“他是我的,你把他還給我——”
緊接着,她的元神似被什麽壓制住了,神思昏昏沉沉。
她的人也猛然怔住了,就像被閃電擊中,身子抽搐般的凝了凝,然後立刻就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不是人,更像一條美女蛇。
探手摟緊秦王,熟練地探出舌,舔舐他的耳際,滑下,拭過頸間光滑的肌膚,嬌語呢喃:“殿下,太子哪裏及得上殿下英武絕倫,以後,雲薇再也不要跟殿下分開。”
“雲薇?”秦王吃了一驚,回過頭來,“你、你是雲薇?”
而他,立刻就從那雙眼睛裏面透出來的光,那種又蠢又貪婪的光芒裏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你不是鐵了心地要做皇後嗎?”秦王冷聲道:“我送你回去!”
“不,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才是皇帝,殿下,看着我,我就是雲栖。”
“做夢,”秦王轉動方向盤,開始調頭,“你真讓我讨厭。”
“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夜,你很快活!”
“我以爲你是雲栖。”
“不要提起褲子就耍賴,”“雲薇”死死攬住秦王的腰,說話的聲音又軟又媚,在秦王的脖頸上咬了一口,一字字恨恨道:“如果不帶我走,不讓我做秦王妃,我就會把一切都告訴陛下,到時候,辦你個欺君罔上的滅門死罪!”
秦王沉思着,目中的迷茫逝去,隻剩下一片狠戾之色,聲音卻依舊平靜,“所以,你一直都在騙我,你.真是太可怕了。”
“雲栖早就死了,”“雲薇”笑了笑說,“她已經變成了鬼,被妖道封入悠思古鏡,永世不得超生。”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秦王目中已蒙上一抹淚光,聲音已冷若冰霜。
“世界本就不公平。”“雲薇”嫣然一笑,“就像你大哥生來就是太子,而你,無論如何努力,永遠都是老二。”
“可是,”秦王忽然一字字道:“我喜歡公平,喜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他的話音未落,“雲薇”的身子已從鳥背上滑落,直直墜向青霧彌漫的長安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