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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德如常端坐在灑滿清輝的幾案前,抛出六枚銅錢蔔了一卦。
萬空和尚的藏書,除去雲栖帶走的,其餘自然一本不落地進了他的書房。
他看了看卦象,對着正在翻看的《六十四卦》查找一番,找到後,又開始研讀晦澀難懂的卦文:《風山漸》卦,行走薄冰,“漸”者進也,故有行走薄冰之象也。
“不好,”他皺起眉,對着卦文喃喃:“路上行人在隆冬,過河無橋走薄冰,小心謹慎過得去,一步錯了落水中。雲栖已經随大軍進了秦嶺,在山裏頭難道會有危險?”
秦嶺群山重重,月下魖黑的山影宛若迷宮層疊。
身着绯紅色喜袍的秦王闊步走入寝帳。
紅燭火光搖曳,卻愈發襯得女子頭上的龍鳳銀帽璀璨耀眼,搖曳的銀光照得女子嬌顔光華四射,胸口上垂綴的銀鈴,窸窣脆響。
秦王用手指勾起她瑩潤的下颌,拇指拂過她紅豔的朱唇,邪惑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身子一軟,柔柔跌進他的懷裏,聲音更是能把人融化了,“銀魅。”
秦王半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鼻翼間充滿着惑人的異香,令他嗓子堵住了般,陡然暗啞,“果然魅人。”
還沒反應過來,一粒藥丸就被他塞入櫻唇,銀魅吃了一驚,直覺将藥丸含在舌下。
不料那人立馬攻入,一頂一送,那粒古怪的藥丸便滾入喉嚨。
一陣熱吻之後,銀魅好不容易喘上口氣,愕然發問:“将軍,那是什麽?”
回答她的隻有一雙探尋的眼睛,秦王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好像她臉上長着一朵大紅花,片刻後,問:“你現在有什麽感覺?”
能有什麽感覺?
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沒來得及嚼碎嘗嘗味道就吞下去了。
銀魅潤潤喉嚨品了品,愕然後兩側臉頰飛起紅雲,一時間嬌羞無限:“有點辣,想不到将軍還準備了助興的丹藥,也不跟魅兒提前說一聲,吓死奴家了啦!”
秦王劍眉挑了挑,蛟龍雄風丸裏的藥材,可沒有一味是辣的。
他心中暗自慶幸“料事如神啊”,又問:“怎麽個辣法?辣椒的辣?”
銀魅遲疑地搖了搖頭,嗔道:“味道很怪,酸酸辣辣,還有點澀苦,到底是什麽?人家從來都沒吃過的啦!”
秦王微笑,“覺不覺得熱?渾身燥熱的熱?”
女子擡眸盯着他看,恍然大悟,明眸裏面立刻湧出火熱的欲望,柔柔撲入他的懷裏,小手捶胸:“殿下真壞,真壞……”
壯陽藥酸酸辣辣,還會苦澀!
那是什麽鬼?
懷抱溫香軟玉,他隻得作罷,心裏頭莫名忿忿,什麽蛟龍雄風丸,如果自己老老實實吃下去,還不知道會出什麽醜?!
臭丫頭肯定躲在哪裏等着看戲,他四下看了看,你不是好奇嗎,本王索性讓你看個夠。
秦王忽然開懷大笑:“今晚本将軍讓你欲仙欲死。”
銀魅隻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秦王攔腰抱起。
女子嬌笑晏晏,“大将軍,我們這是去哪?”
穿過夜色彌漫的營地,就在山谷一處僻靜的角落,懸崖瀑布邊水聲激越。
銀魅忍不住四顧,林莽幽暗,天地間一片靜谧,白練般的水流噴薄而下,轟轟然盡掩歡娛,月光下的泉水閃亮,光彩盈盈。
女子魅聲嬌笑:“秦王果然名不虛傳,即便在情場也總能推陳出新!”
秦王抱着銀魅步入溫柔的泉水中,俯身咬住她的耳垂低語:“所謂魚水之歡自然要有水,今晚要洪水漫天,你怕不怕?”
耳垂上婆娑的痛楚,與富含男人氣息的熱氣交織在一起,女子渾身禁不住地顫栗起來。
秦王邪魅一笑,他的熱吻,他的情欲如暴雨般落下。
任憑她予索予求,可是他卻昂着頭,擡眼機敏地搜索過昏暗的樹林。
月色勾勒出蛟龍般盤踞的山影,重重疊疊的樹影裏,他總覺得有視線落在身上,如芒在背。
是她,一定是她?!
你要明白,做本王的女人就必須容得下其他女人,秦王妃如此,你也必須接受這一點。
王雲前來禀報說你已經走了,本王不信,你絕舍不得離開我!
正在汪洋裏沉浮,身下的女子忽然咬住他的肩,陰狠的力道,讓他不禁呻吟出聲。
就在這時,銀芒一閃,全身不着一縷的女子,掌心卻隐藏着一支銳利的銀簪,朝着肩膀上的咬痕而來。
剛才銀魅脫去銀帽時,他留意過,女子高高的苗髻上仍舊别着一隻銀簪。
銀簪喜鵲銜珠的式樣别緻,立在枝頭上的喜鵲惟妙惟俏。
然而,喜鵲口中的銀珠卻是中空,裏面養着蠱。
豢養多年的蠱用主人的鮮血喂大。
隻要有傷口,蠱物嗅到鮮血的滋味兒,便破繭而出,立刻從傷口處鑽入。
本該捂住咬痕直到蠱物破繭而出,然而緊握銀簪的手卻在半空中凝結。
被秦王鐵指鉗住的手,愈顯蒼白而纖弱,無力地張開,伴着女子痛苦的呻吟,那枚銀簪“撲通”跌落泉中,濺起一抹晶瑩的水花,便沒于無形。
“殿下,”女子顫抖的聲音驚呼,“好痛——”
秦王垂目緊盯着水面,就在銀簪緩緩墜入水底的刹那,盈滿月華的水波裏閃出一道金芒,他吃了一驚,想都沒想已縱身躍到岸上。
“好痛?”秦王捂着鮮血淋漓的右肩冷笑,“妖女,剛才好像被咬的是我,你痛?!”
正欲起身的女子忽然臉色一變,捂着小腹彎下腰去,整個人蜷成一團,疼得嘤嘤叫喚。
“哎呦,我肚子好痛,哪裏有地方方便……你剛才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套上衣袍的秦王,斜睨着光溜溜滿世界找地方的銀魅,忍俊不禁冷笑:“偷雞不成蝕把米,罷了,本王恕不奉陪!”
本想拿銀魅問個死罪,被這副搞笑情景一摻和,他就隻想笑,捂着鼻子準備撤,此地不宜久留。
妖女啊,若是本王服用了這粒蛟龍雄風丸,不但雄風不再,還會威儀掃地。
看她一直笃定,雲淡風輕,不急不惱,本想給她來點刺激的,熟料這個臭丫頭竟然出此下策。
他頓覺此事一點都不好玩,恨得甚是牙癢。
山風卷着煙氣撲面而來,秦王舉目探看,正是營地方向。
他縱身一躍,攀到樹上。
隻見位于營地地勢最高處的主軍帳正燃起熊熊大火。
烈火燒得牛皮帳篷噼啪作響,空氣中彌漫着皮肉炙烤時特有的焦香。
而整個營地卻如同墳墓般安靜,沒有巡邏的軍士,沒有求救聲,任憑烈焰将他的軍帳和寝帳吞噬。
而主軍帳外面的空地上,卻圍着一群夜行人。
這些夜行人手中高舉弩弓,腰配長劍,體型高大健碩。
憑他多年征戰南北,一看就知道,這些人訓練有素,行動敏捷,都是軍人,但絕不是個頭瘦小精幹的南人。
秦王半靠着樹丫,摸了摸唇邊蜷曲的八字胡,又暼眼看了看正在樹下方便的銀魅。
心下了然。
妖女跟這夥人必是同夥。
他縱身躍到樹下,一把扯住已經穿戴整齊,正打算逃走的銀魅,笑眯眯地問,“紅花魁,你這是要去哪?”
銀魅身形一滞,卻立刻否認,“殿下這是在叫我?我可不姓紅!”
秦王嘿然冷笑,“你終于說了一句實話,初雲公主?”
銀魅忽而斂去風塵之色,昂身玉立,不動聲色的眼睛深不見底,淡淡的回答,“秦王殿下,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秦王冷笑,“你父王連自己有幾個公主都記不清楚,他值得你犧牲一切、甚至生命嗎?”
女子已然換成一副凜然不可冒犯的儀容,表情冷肅宛若石雕,冷冷道:“隻要我姓楊,便要爲楊家報仇雪恨,不像那個賤人,竟然以身侍賊!”
“你在我兄弟間虛與委蛇,意欲何爲,說,是誰派你來的?”
楊初雲嫣然一笑,悠然道:“我恨不得把你和你的大哥剝皮拆骨,哈哈……”
嬌笑間,玉手一翻,指間揮出一道銀芒,銀芒直奔秦王的咽喉而去。
秦王早有防備,側身避過,反手在女子後頸上猛然一擊。
倔強的女子撲倒在地,登時暈了過去。
秦王壓低嗓門吼了一聲,“老八,熱鬧看得還不夠?!還不趕緊給我出來!”
說着從袖口掏出一塊雪白絲帕,若有所思地抹了抹自己的唇。
瀑布旁茂密的蕨葉忽然窸窣響動,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掠出,立在秦王身旁,拱手拜了拜,“主人。”
秦王偏頭瞥眼望了望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帶她會回長安,嚴加拷問,她的眼睛究竟是誰治好的,受誰指使,幕後之人在哪裏……”
老八疑惑道:“這妞在明月寨時并未接觸到特别的人,被太子派來的人帶走時,眼睛竟然已經複明。”
秦王思索着,“她住在何處?”
“她住在村民家中,隻可惜那家人都被燒死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也許縱火之人并不是帶走她的人。”
太子的手下并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老八回憶着喃喃,“那火出現得甚是古怪,仿佛從天而降,不像是人力所能及。”
秦王舉目望向營地,主軍帳已經被燒得隻剩下架子,鷹眸中光芒一閃,忽然道:“你這身衣服給我來一套。”
“主人,你要做什麽?”
“我去會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