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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栖的第一反應就是發射白磷彈。
可是扣動扳機的一瞬,她忽然想起那條流浪狗。
這一槍下去,猛虎變成了死虎,而她不會變成母老虎吧?!
猛虎後腿一蹬,從山石上騰起,張牙舞爪地沖着她倆撲将上來。
“嗖”的一聲,起念時槍口微微一偏,白光一閃,直奔虎首而去。
隻聽得“嘭”一聲巨響,那虎頭頸一縮,耳邊一陣火燙,虎耳竟然被燒焦了半邊。
那虎吃痛,咆哮着望向身後。
此刻,被白磷彈擊中的高樹正騰起一片火光,火光照亮了夜空。
英英氣得連聲吼叫,沖上前去,像是安慰似的舔了舔老虎被燒焦了的耳朵。
二虎驚駭之下不再戀戰,轉頭朝着東南方向逃去。
山林中一片寂靜,被磷粉點燃的樹木正在熊熊燃燒,豔黃的火舌轉瞬吞噬了那株十餘米的高樹,火舌過處,滾起濃稠的白煙,煙霧彌漫,遮住了山川月色。
“快走,”紅绡兀自縮着頸坐在地上,雲栖一把拉起她便走,聞到刺鼻味道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着火了,唉,我怕是惹禍了。”
“着火了?”紅绡微弱的視力瞥見星星點點的光芒,“往哪走?”
是啊,往哪裏走?
前方已經漫起一道火簾,火舌貪婪地舔舐着樹木和蔓草,借着東南來風,正朝着她們站立的地方席卷而來。
一聲巨響,那株巨樹在烈火中晃了晃,轟然倒地,震得大地都顫了顫。
如果沒帶紅绡,雲栖四處都去得,可現在她拉起紅绡往來時的方向逃去,那條道上有瀑布,瀑布下面有水
混合了白磷的山火緊随其後,雲栖隻覺得後背被烈火炙烤着,裸露在外的皮膚又痛又癢,滾滾濃煙包裹住她們倉皇奔逃的腳步。
隐藏在山林裏的生靈傾巢而出,地面上滿布蛇蟲蟻獸,獅虎在山林裏怒吼咆哮,還能聽到大象絕望的長鳴,頭頂上的飛鳥撲簌簌地飛過頭頂。
兩人拼死命地往前奔,然而山路崎岖難行,還要顧及腳下密密麻麻的生靈。
她們跑得跌跌撞撞,竟然被那些蛇蟲蟻獸甩得遠遠的。
紅绡腳下一絆,重重地跌倒在地。
雲栖連忙回身去扶,紅绡捂着腳踝歪坐着,卻一把推開她,哭道:“雲栖,我腳崴了,你趕緊走,不要管我,再這樣下去,我們誰也活不了。”
“可是,我不能看着你被活活燒死啊!”
雲栖無奈地擡頭望向正蔓延而來的大火。
一隻羽毛被燒光的山雞正在火樹上掙紮,發出聲聲凄厲的鳥鳴。
雲栖扶着紅绡站起,托着她,盡量把所有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不行,我們一起來的,一定要一起回去!”
可是來不及了,就在停下的瞬間,山火已經沿着山梁蔓延過來。
刺鼻的濃煙将整個世界籠罩,燃燒産生的灰燼如雪片般落下,落在皮膚上帶着灼燒的刺痛,空氣中彌漫着奇異的烤肉香味兒,仿佛在暗示着她們被烤焦的命運。
雲栖精疲力竭地坐下來,揩去滿額的汗水,歎了口氣.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她竟然想起和尚說起的因果,一路上被燒死踩死的生靈無數也許作爲懲罰,她就不該再活下去!
擡起頭來,但見原本雨意空濛的雨林,已被火光和濃煙籠罩,然而,她依舊能夠看到北方星空下那顆熠熠的星。
不,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就要堅持下去……
“這空氣有毒,你盡量屏住呼吸,我背你走得更快些,你抱緊了。”
說話間,她已将紅绡背起,本已力竭的她重新充滿力量,拼盡全力地朝着瀑布的方向奔去。
在反重力鞋的助力下,雖然承受了倆個人的重量,無法飛起,但她腳下生風,足不沾地,不消一刻便趕上了逃難大軍。
天地陷入一片昏暗,火光和濃煙遮蔽了月色,忽然前方如潮水般湧動的蛇蟲蟻獸消失不見。
雲栖急急停住腳步,蛇蟲蟻獸不斷從腳邊湧出,跌落,墜入黑暗中。
隻聽得下方水聲轟然,而她已經立在緊鄰瀑布的懸崖邊緣上。
她氣喘籲籲地将紅绡放下,站直了身子,隻覺後腰酸痛難忍。
一滴汗水忽然刺進她的眼睛,她慌忙閉上眼睛,伸手擦掉滿額的汗水,再擡眼時,卻見山火已蔓到身後跳是不跳?
還未及反應,身後有東西一頂,二人腳下一滑,落入那些瘋狂逃命的蛇蟲蟻獸當中,如同瀑布般從懸崖上滑落。
完了雲栖的手絕望地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然而虛空裏除了飛灰,以及同樣絕望掙紮的生靈,什麽都沒有
速度越來越快,她瞪着眼睛,眼睛裏面隻有夜空裏那顆熠熠的星,心裏卻無絲毫恐懼,仿佛他,歐陽雲飛正在虛空中的某個地方等待着,她也在等待。
有時,等待才是最漫長的煎熬。
黑暗中有個聲音,紅绡的聲音,就在耳畔,“雲栖,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紅绡大喊了一聲,像是在對整個世界忏悔:“我好後悔——”
水聲漸近,高高濺起的水花,不,是淚水,迷糊了雲栖的眼。
世界忽然沉寂下來,濃煙湧上了懸崖,火舌從四面八方湧出來,那個她們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正在燃燒,逃生的動物如同雨點般墜下。
這裏山連着山,到了明天早上,會不會燒掉半山腰的村落,最後燒掉山腳的村寨
在這一刻,雲栖腦子裏面忽然浮現李夢那張機械般生硬的臉,他譏诮地說,“後悔了吧,多麽短暫的人生,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雲栖也大聲地喊道:“我不後悔,永遠都不,我隻是遺憾,沒有機會讓你後悔!”
“嘭”的一聲,後脊背一陣清涼,她已墜入瀑布潭裏。
舒服啊!
對于剛剛跳出火坑的她來說,水裏不啻于天堂。
可是即刻雲栖便已覺察出不對,她想要蹬腿回到水面,卻看到一條細細長長的尾巴,黑色的尾巴。
黑暗中她找不到紅绡,她想說話,喊紅绡的名字,張開嘴巴,卻發出“咝咝”的聲音,口中還探出一條蛇信,那詭異的咝咝聲就是蛇信發出的。
天哪,她制造的火燒死了蛇,因果報應,她變成了一條蛇,還是一條年輕的蟒蛇。
雲栖舉目四望,陡然發現,作爲蛇,她竟然能夠夜視,魆黑的谷底在她眼中竟然清晰異常,哪裏有活物一目了然。
系着等離子匕首和錢袋的腰帶竟然挂在尾巴上,而她的反重力鞋,竟然浮在水面上。
一驚之下,她四下尋找水晶石手镯……而且她立刻想到,手镯定是在她身體變化時脫落。
果然雲栖在落水處正下方的水底找到了手镯,她想辦法将手镯銜進錢袋裏收好。
接着她扭了扭身體,便輕松地浮出水面。
水裏漂浮着許多動物,活着的正拼命掙紮着遊向岸邊,淹死的如同浮萍般順着水流逝去。
她一頭紮入水下,落水時她記得紅绡就在身邊。
扭動着身子,在水下快速地遊動起來。
沒花多少功夫,夜視能力超群的雲栖找到了沉在水下的紅绡。
糟了,紅绡雙目緊閉,四肢無知無覺地伸展開,已然暈厥。
她飛快地遊過去,快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太扯,可她感覺自己僅僅扭了扭身體,便已輕輕松松地潛到紅绡身下。
她用腦袋托起紅绡,一同浮出水面。
可問題又來了,如何才能将紅绡送到岸邊?
變成蟒蛇的雲栖沒有手,她尚未習慣應用自己的身體。
用頭頂,下方沒有托舉,紅绡立刻往下沉。
用尾巴纏住她,雲栖沒法遊動,更無法保持平衡。
接連試了幾次,雲栖試着張嘴咬住紅绡的衣裙,這才順利地将她拖到岸邊淺水灘上。
可是紅绡已然昏迷,雙目緊閉,四肢冰冷。
雲栖爬到她的胸口,用蛇信探了探她的鼻端,竟沒有呼吸。
不過胸口處依然有微弱的心跳。
此刻應該做人工呼吸。
可雲栖已不是人,無計可施正着急,半空中竟忽然響起轟隆隆的滾雷。
刹那間,雲氣翻騰,一道旋轉的水流從瀑布上升起,到了半空中,如同龍吸水般灑向山林大地。
水龍過處,山火驟然熄滅。
燒得通紅的林木遇水滋滋作響,水汽霍然騰起,火場上空彌漫着一團團乳白色飄忽的雲霧。
夜能視物的雲栖竟然發現雲霧當中有個人。
那人竟然憑空坐在飄忽的霧氣裏,光頭、披着用金銀線織就的玄色袈裟,皮膚保養得細白圓潤,正朝着瀑布潭的方向看過來,唇角含笑。
——原來是這個臭和尚搗的鬼!
臭和尚像風一樣來到瀑布池上方,雲栖這才發現,和尚坐在一條巨蛇頭頂上,夜晚看過去,很能唬人。
和尚嘿嘿笑了笑,“你覺得我的法術怎麽樣?”
雲栖擡起頭瞪着眼睛,想要罵他,卻隻能發出“咝咝”的聲音。
——餘生若隻能做條蛇還不如死了算了!
和尚又說,“你如果死了,我讓你轉世變成一條蟲。”
——要死啦,這是個什麽妖僧,也許他的座駕也是這麽來的?!
傳說螣蛇能騰雲駕霧。
雲栖望向那條巨蛇,又粗又長,身體隐在雲霧中,看不到尾巴。
蛇頭突兀嶙峋,仿佛長着角。
蛇身表面覆着深褐色的鱗甲,在月光下看來,如同千千萬萬的鏡片,映出亮閃閃的蛇身。
半睜半閉的蛇眼射出兩道精光,正斜睨着她,當然,現在的她是條膚白貌美的美女蛇。
這到底是人還是蛇?
思索間,那蛇張開大嘴,猛力一吸。
雲栖感到身子一輕,整個人,不對,整條蛇向着蛇口急速飛去。
糟了,難道今晚便要喂了這蛇?
眨眼間她已飛到蛇口邊,那蛇一口銜住了她,卻聽得雲栖又尖又細的咝咝聲,掙紮着又驚又怕地說,“不要吃我,你若吃了我,就會變成我!”
坐在蛇頭上的和尚竟然懂得蛇語,咧嘴一笑,“蕭蕭不會吃你。”
挂在蛇腭上的雲栖盤着身子坐起,“爲何?”
“他隻吃人,不吃蛇。”
和尚的話音未落,巨蛇腹中竟然發出“噗噗”兩聲,蛇信忽然縮了回來,沖着雲栖嗅來嗅去。
和尚面上露出驚奇之色,又道:“我想它喜歡你,想睡你!”
“啊,”雲栖吓得身子縮做一團,怯怯地咝咝:“我那麽小,它那麽大,怎麽睡啊,你别吓我!”
“蕭蕭已經孤獨了五百年,現在的你雖然還配不上他,但隻要你再長大一些,應該可以跟他配對,生兒育女。”
——要死啦,難道我還要給他生一堆大大小小會飛的蛇?!
早知道這樣,又何必挑三揀四的?
還好不是現在,不能硬剛,姑且先保命要緊,雲栖慌忙低頭望向躺在水邊的紅绡,“咝咝”又問:“和尚,神僧,您是玄月宮的大師?”
和尚擰眉問道:“你找玄月宮何事?”
雲栖“咝咝”央求道:“大師,求你救救我的朋友,她沒有殺過生。”
和尚說,“放心吧,出家人慈悲爲懷,我會安排山裏人來救她的。”
“還有,她被迷情蠱反噬,目不能視,大師法術高明,能否替她解毒?”
和尚冷笑:“迷情蠱,下蠱之人必遭反噬,天報不爽啊!”
“大師,她已經知錯了,佛祖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求大師再給她一次機會!”
和尚嚴厲地喝道:“你都做蛇了,還操着人的心?!”
雲栖隻得退一步要求,“咝咝”:“鞋子和挂在腰帶上的錢袋,對我很重要。即便将來再也用不上,我也想要留個念想,求大師幫我把這些東西都裝在包袱裏,挂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