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甯和李梓年一前一後匆匆從長街上走過。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一個恰到好處的疏遠距離。
一路無言,二人似乎都沒有對此感到有半點不妥。人與人之間關系總是就在這無聲無息之間發生着變化,毫無察覺,但有時不經意的一個眼神都會讓人爲之戰栗。
她跟穆景昭也是這樣,仔細回想,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跟穆景昭的關系就已經發生改變了。
或許是在回清水縣的時候,或許是在折柳死去的那天,或許是在她第一次刺殺他的時候,或許是在更早以前。
隻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們都對此毫無察覺。
直到今日,這一切問題和隔閡重見天日的時候,他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一切早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黑雲壓城,重重疊疊的烏雲蓋滿了整個天空,形成了無數深淺不一的鉛灰色色塊。
空氣中漂浮着一片濃郁而又黏膩的水汽,将人包裹得嚴絲合縫,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江甯方才走了兩步便感覺自己的衣衫和發絲都被水分灌滿,濕濕粘粘的拉扯着整個人下墜。
天邊一道悶雷滾過,似乎是在昭示着這一場傾盆大雨的到來。
京都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了。
宮變那日的傾盆大雨給京都的所有百姓希望,大家都以爲那是一個開始,以後都是風調雨順,但卻沒料到,那其實是結束。
從那日以後,京都天邊的那一層烏雲再也沒有消散過,卻也沒有半滴雨落下。
百姓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早已認清事實,對這一切漸漸絕望。
“娘娘,奴才就送您到這裏了。”李梓年把江甯送到了養心殿外便就此告别。
“有勞。”江甯點頭,目送李梓年離開,獨自一人步入了養心殿内。
養心殿内,穆景昭正在桌案邊,擡筆不知道在紙上寫着什麽,屋子正中央的圓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酒佳肴。
江甯推門的一瞬間,穆景昭仰頭看她,面露驚喜之色。
“你來了啊。”穆景昭連忙擱筆,快步走到她身前。
“朕特地備了美酒佳肴,來給你賠禮道歉。”
江甯沒有去在乎滿桌的美酒佳肴,隻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他。
“好了,快吃飯吧。”穆景昭伸手來扶她的肩膀,帶着她來到桌邊。
江甯有些不自在的一哆嗦。
她心裏似乎早就接受了穆景昭的醜惡陰險嘴臉,他對她一點好她都覺得自己有點毛骨悚然。
感受到江甯的閃躲,穆景昭有些讪讪的收回手,朝着一旁後退了兩步。
“之前是朕不好,不應該不顧你的感受。”
江甯有些驚愕的轉頭,卻見穆景昭表情誠懇,她内心複雜,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實在是對對方的這種行爲風格有些接受無能。
她其實完全可以理解穆景昭身爲帝王有些行事的逼不得已,也可以接受他有些計劃不能告知自己。
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計劃,知道他的籌謀,可隻有自己,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裏騙得團團轉。
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計劃,知道他的籌謀,可隻有自己,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裏騙得團團轉。
被欺瞞的是她,被耍得團團轉的是她,被犧牲掉的還是她,可到頭來,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抱歉就想要抹平這一切。
她不能接受,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江甯有些局促,尴尬的笑笑。
“皇上身爲君主,自然是不會錯的。”江甯兩步走到餐桌邊坐下,看着滿桌的佳肴。
菜色琳琅滿目,各式各樣都有,卻并不複雜。
大多數隻是她日常在冷宮裏吃的那些東西裏,恰恰最喜歡的那幾道。
穆景昭在被她嗆了一句話之後便顯得格外沉默,他安靜的走到一旁坐下,拿了江甯的碗給她盛了一碗湯,動作自然得一氣呵成。
“朕已經拟好了處置沈家的诏書。”
江甯端碗的動作微頓。
“沈家的财産盡數充公,十六歲以上的男子斬首,十六歲以下的發配邊疆,女眷則貶爲平民。至于皇後——”他端起酒杯,放在唇邊輕抿了一口,“打入冷宮。”
江甯端碗的動作猛的一顫。
“如今,這些事情也了結了,朕跟你的約定也算是完成了,明日朕會讓李梓年把約定的銀子給你。”他深吸一口氣,一雙陰郁的鳳眼中盛滿了無措和羞赧,“你願意留下來嗎?”
江甯感覺自己的呼吸停頓了一下,手中琉璃碗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流失,她動作僵直的,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口,勉強把喉中的不适灌了下去。
“留下來,當朕的皇後。”
碗中隻剩了一半的湯汁猛地晃了一下,險些被潑撒出來。
“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你要銀子,朕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一個清淨的後宮,朕會給柳貴妃自由。除了你以外,後宮再不會有其他的任何人。”
江甯喉中酸澀,她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她握着琉璃碗的手一緊,眼淚卻順着眼角滴落了下來,落在了面前的湯碗裏,激起了圈圈漣漪。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哭,但是這一刻,她隻是那麽純粹的,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場。
不知道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這捉弄人的命運。
“朕還有一個驚喜要給你。”
她的眼淚滴滴答答在湯碗中形成了無數個相互嵌套的圓圈,耳朵嗡嗡作響,幾乎要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麽。
穆景昭打了一個響指,緊接着,是一陣腳步聲。
“娘娘——”折柳的嗓音像是跨越了許久傳來,江甯一愣,甚至以爲是自己産生了錯覺,“娘娘,是奴婢啊。”
她猛地擡頭,淚眼朦胧中,她看見折柳站在她身前的不遠處。
她猛地一揉眼睛,這才看清了。
對方依舊是原來的模樣,隻是身材瘦削了些,但确确實實是折柳無疑。
喜悅參雜着的震驚、憤怒,無數情緒瞬間湧上,以至于讓江甯忘了該如何反應。
“甯兒,我不是故意要瞞你,那日我得知沈同想要給你下毒的事情,于是就找到折柳,讓她和朕演這一場戲,隻有這樣,沈同才會放松警惕,以爲我們是真的決裂了。”
江甯耳朵嗡嗡作響,她看着眼前的穆景昭,又看着折柳,覺得自己的一切都無比陌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