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沈同沒有帶随從,他一身布衣,儀容端正,腰佩長劍,神态中并無半點縱欲的頹靡氣息。似乎已經爲這一刻準備多時了。
“老臣擔心蓉兒和皇子的安危,所以特地前來等候。”
穆景昭來回踱步的動作一頓,轉頭看他,“嶽父大人關心皇後和孩兒,朕感激不盡。”話裏這麽說着,臉上卻沒有半點感激之意。
兩人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的在門口踱步了不知道多久,屋内沈清蓉痛苦的哀嚎逐漸有了力竭之勢。
眼看着穆景昭和沈同額角都有汗水躺下,淩月頗爲貼心的将二人引到了一旁的木桌前坐下,又十分貼心的呈上了熱茶。
兩人圍桌對飲了片刻,相對無言,這時,裏室頓時爆發出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沈同頓時如釋重負起身,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勝券在握的笑容。
反觀穆景昭,他臉上的焦急并沒有因爲皇子的出生而舒緩半分,反倒是更爲凝重了幾分。
“皇上?可是有什麽不妥?”沈同見穆景昭沒有動靜,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中似有幾分輕蔑。
“并無。”穆景昭說着,随着沈同的動作起身。兩人一同來到了産房門口。
屋内響起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房門被打開,穩婆抱着布包來到兩人身前。
“恭喜皇上,恭喜沈大人,是位小皇子。”
沈同面露大喜之色,上前接過了穩婆手中的孩子摟在懷中,動作萬般輕柔小心。
而穆景昭的身形卻是在聽到“小皇子”三個字的時候微微一僵,連臉上牽強至極的笑容都僵了僵。
“好孩子,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孫兒!”沈同肆意大笑起來,那笑聲似乎是驚到了懷中的幼兒,孩子瞬間哇哇大哭起來。
沈同恍若未聞,臉上的笑容不減,他抱着孩子,不斷用粗粝指頭逗弄着小孩的臉頰,“皇上,臣看這孩子眉眼清俊,啼聲嘹亮是爲不世之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穆景昭表情冷漠,眼中似有刻骨寒意,他眼神并未在沈同懷中嬰兒身上停留片刻,反倒是目光幽幽看向了産房内。
“多謝嶽父。”
屋内雷聲陣陣,夏季潮濕悶熱空氣在屋内凝滞,昏暗燈光下,沈同肆無忌憚的大笑和嬰兒聲嘶力竭的哭号聲混在一起,讓人心中生寒。
沈同依舊低頭逗弄着自己懷中的嬰兒,他笑着,忽然轉頭望向自己面前的穆景昭,“這孩子出生時伴随着十年難得一遇的祥瑞之兆,想來并非凡人。”
他忽而擡頭望向穆景昭,臉上的笑容更甚,“臣以爲,如今京中動蕩不安,人心惶惶,不如将皇後誕下麟兒的消息公告天下,也好定一定民心。”
穆景昭擡頭望他,雙目微眯,眸中有寒光閃過。
“公告的話臣都幫皇上想好了。”
殿外傳來陣陣腳步聲,一會兒的功夫,一隊身披铠甲的士兵湧入了殿内,将穆景昭團團圍住。
沈同手一擡,諸位士兵瞬間拔劍出鞘,殿内寒光陣陣,劍鋒直指穆景昭脖頸。
“不如就說,陛下深知治國無能,再加之身體欠安,所以決定封新出生皇子爲新帝,自己則退爲太上皇,從此不問朝堂之事,如何?”
穆景昭皮笑肉不笑,“嶽父大人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朕如今正直壯年,身體康健,朝堂之事,便不勞嶽父爲此操心了。”
沈同依舊是笑,“皇上當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你那名武功蓋世的禁軍統領被困在清水縣,分身乏術,那位身爲禁軍副統領的柳家小公子草包一個,領軍能力不及他家阿姐的千分之一皇上還等着誰來救你?”
穆景昭微微一怔,随即大笑出聲,“嶽父如今惡名在外,怕是奪走了我穆家的江山,也拿不穩哪。”
沈同依舊是笑,“豈敢豈敢,皇上當初都能用盡卑劣手段奪取柳家小姐的軍功登基,屆時老臣将一切真相公之于衆,就算老臣有萬般惡名,也比不上皇上的千分之一呐。”
穆景昭臉色突變,他盯着沈同,喉嚨裏發出如野獸般的咕噜聲。
他咬緊牙關,聲音沉重卻又帶着幾分顫抖之意,“朕爲恭國的國土抛頭顱灑熱血,馳騁疆場,那軍功本就是朕應得的,何來奪取不奪取之說?”
沈同聽到這話,倒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倒是難得的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皇上先一手促成柳小姐和柳将軍的會面,讓她的身份被當衆拆穿,順理成章的拱火,讓柳将軍将其當衆處置,又演得一場英雄救美讓諸人感慨皇上有情有義,何等高明的手段,讓人聞之歎服。”
沈同的聲音始終平靜無波,臉上卻極盡嘲諷之意。
論卑鄙無恥,我哪比得上您啊?
穆景昭一張臉又青又白,若不是他此時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力,不然大概已經沖上去将沈同千刀萬剮。
“隻可惜了柳家那丫頭。”沈同無奈歎息,“她大概還會以爲陛下當初娶她爲妻又下令堵住提下悠悠之口,當真是爲了維護她最後的一點尊嚴,卻不知皇上得了軍功得了美名親手造就了她終身的殘疾卻還是不願放過她,還要把人像鳥一樣豢養起來,永絕後患,讓她郁郁而終。”
“信口雌黃。”穆景昭怒啐了一口,臉上的肌肉卻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若不是朕護着她,她早就死了。她能苟活到今天,都是朕額外開恩,都是因爲朕,她才勉能有一條活路!”
沈同依舊笑着,他表情淡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神情平和,像是在對待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若是能選擇,那孩子大概甯死也不會跟你這樣的人待在一起。”
她甯死也不會跟你這樣的人待在一起。
隐約的,穆景昭感覺自己胸口的某一處地方像是被針紮了一下,隻是淺淺的一個口子,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感确實随着他的血液淌過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穆景昭,從今以後,我們恩斷義絕。”
江甯淡漠冷靜的話回蕩在耳邊。
他忽然有點眩然,胸口被江甯刺過地方傳來陣陣鈍痛,那股疼痛密密麻麻的鋪滿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幾乎将他全然擊潰。
恩斷義絕。
她甯死也會不會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
他感覺自己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