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大,逐漸有了傾盆之勢,江甯的思緒就在這陣陣雨聲中逐漸飄散,末了,她隻聽到了裴喻留下的一句,“樂吟,這世間萬事皆有因果,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對應的後果也理應由我們一己承擔,你千萬不可爲我們求情傷及自己,萬事都要以自己爲先。”
他語氣懇切,語重心長得像是一個長輩。
而等江甯回過神來之時,屋内隻剩下了一個人。
大雨依舊肆意的落着,她望向屋外,一間屋門緊閉的偏房内,穆景昭和林徵相繼出門,兩人俊冷的臉上依舊是眉頭緊鎖,表情凝重。
江甯一怔,随即出了屋子,快步跑向二人。
眼看着穆景昭和林徵便要推門進屋,她連忙開口,“皇上!”
二人皆是腳下一頓,擡眼看她,穆景昭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眉眼間的愁容略微散去了些。
“進屋再說吧。”穆景昭如是說。
穆景昭率先在屋内的桌前落了座,屋内門窗緊閉,狂風刮得窗戶呼呼作響,昏暗的光線下,江甯不斷在窗前來回走動着,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焦慮和不安。
“坐下吧。”穆景昭語氣溫和而淺淡,像是一不留神便會被雨聲淹沒進去。
江甯腳下的步子一頓,終于還是落了座。
穆景昭倒了一杯茶水遞到她面前,“這些日子你瘦了很多。”
江甯一愣,随即伸手接過,倒也沒有去回答穆景昭的話。
掌心的茶盞微微發燙,倒是讓江甯有些倦怠的思緒逐漸清明了過來。
穆景昭端起茶盞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終歸是朕的錯。”
江甯沒有回話,心中的憂慮和焦急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裏,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跟穆景昭隻是因爲一場鬧劇而被迫聯合在一起的兩個陌生人,連朋友都算不上。這次的事情,她不被牽連進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她根本不該不知死活的爲裴喻一行人求情。
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
但江甯心中總是覺得,自己是應該那麽做的,無論如何她都應該爲這些人努力一次。
“皇上。”江甯有些急切的開口。
穆景昭手中茶杯微轉,他沒有看江甯,反而是轉頭望向自己身側的林徵。
“阿徵,審問的情況如何?”
林徵聲音依舊低沉冷峻,沒有半點波瀾,“這些人是當年鹽販的後人,當年滿門被滅,苟活下來,占山爲王搶劫維生。後因縣令被殺被人污蔑背了黑鍋而将錯就錯開始爲滅亡的家族複仇,在清水縣作惡多時。”
“若是按照恭國法律該當如何?”
林徵下意識的瞥了江甯一眼,面露了幾分難色。
“搶劫、誅殺朝廷官員、濫殺無辜、弑君,數罪并罰,當處以極刑,株連九族。”
江甯感覺自己心中那塊巨石越來越沉,幾乎是壓得他無法呼吸。
“若是抛開弑君一罪,又該如何?”
林徵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江甯,面露不忍,“當斬首示衆。”
江甯的一顆心終于沉了下去,她整個人原本強撐着挺直的脊背終于松弛了下去。
穆景昭轉頭望向她,臉上似有痛色,“至于你的那位兄長裴喻,朕可以因爲他救駕有功饒他不死。”
“可誅殺朝廷命官本就是子虛烏有的罪名!既然不是他們所做,爲何又讓他們來承擔?”
“甯兒。”穆景昭的語氣裏竟然多了幾分語重心長的悲憫,“縣令一家的生死總要有一人來爲此負責,若是這一事不明,難平民憤。”
江甯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讓他們擔下這一罪責?”她聲音拔高了幾分,“哪怕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他們的過錯?”
穆景昭的語氣依舊平淡,帶着幾分勸慰之意,“并非如此,朕當然知道這一罪責并非他們所犯,隻是如今一切都需要給本地的百姓一個交代,就算是背負罪名也隻是暫時的無奈之舉,待日後一定會爲其平反。”
江甯深吸一口氣,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她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沒有那麽多雄才偉略,也知曉不了那麽多家國大義,在這樣的事情面前,實在是無法懂事明禮。
“甯兒!”穆景昭說話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低沉,“就算是沒有這一罪責,那些人也是死罪難免。”
江甯身形一晃,她跌跌撞撞的起身,臉上綻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聲音卻是冰若寒霜,“若是皇上早有定奪,又何必裝作一副深明大義的模樣來告知臣妾?”
她笑意更濃,臉上極盡嘲諷之色,“既然皇上深信自己的所作所爲沒有半點過錯,又何必來臣妾這裏求一個心安。臣妾隻是街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說書女,代表不了當年枉死的鹽商,也擔不起所謂的家國大義。”
這一字一句,語氣冰冷,表情乖戾,就那麽肆無忌憚的将穆景昭的私心揭露。
就連一直沉穩的林徵,都被江甯乍然展露出的乖戾給吓了一跳。
穆景昭臉色難看,看向江甯的目光中卻沒有半點生氣的顔色,反倒是存了幾分惋惜,幾分憐憫。
她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沒有把更放肆的話說出口。
屋外滾過一道驚雷,閃電照得江甯的臉色蒼白。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房門的方向走去,她步履踉跄,像是下一秒就會栽倒在地上。
江甯推開屋門,這一動作像是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身形一晃,險些摔倒,林徵大驚失色,下意識的便要上前去攙扶。
剛伸出手去,卻隻得頓住,收回。
房門發出一聲悶響,就此關上。
屋内,穆景昭神情頹唐,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屋外,江甯跌跌撞撞,沿着長廊漫無目的走着,天邊驚雷滾滾,把她一張蒼白的小臉照得更加的憔悴,雨水沿着長廊的檐角成串落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雨幕将江甯與外界隔絕開來。
偶有冰冷的雨水濺在她的裙邊,留下了泥濘的一片,她卻依舊恍若未聞到往前走着。
漫無目的卻不知疲倦的。
最終,她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