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江甯躺在寝殿的床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的腦子裏不斷回響着不久前穆景昭所說的話,“被下了此藥的馬,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江甯心中愈發的不安,最終還是翻身下床,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去了馬廄。
深夜,馬廄裏一片寂靜,幾盞油燈孤獨的亮着,空氣中偶爾傳來幾聲禦馬熟睡中無意識的咕噜聲,又悄然消匿。
江甯的動作極緩極慢,她一邊往前走,一邊止不住的東張西望着,像是在期盼着什麽。
其實她心裏比誰都要清楚,踏雪已經回不來了,踏雪也不會再出現了,但她心中卻還總是存了一絲僥幸。
或許,或許那麽有靈性的馬兒,自己便能找到回來的方向也說不準。
如此自我安慰着,她不斷朝着的踏雪馬廄的方向走去,直到距離馬廄還剩十米左右的樣子,一個有些瘦削的背影出現在她眼前。
那背影一襲白衣,披散着頭發,整個人的身形纖細而瘦弱,看上去有種弱不禁風的嬌弱感。
油燈昏黃,将那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夜風乍起,肆無忌憚的灌進了她的一襲白衣,将那寬大的衣袍吹向了一邊。
衣袍地下的纖細身形逐漸顯露出來,那線條分明的輪廓,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堅毅和倔強。
幾乎隻需要一眼,江甯便認出了那人正是柳錦馥。
她忽然感覺自己的呼吸好像短暫的停滞了一下。
今日他們回宮時的時間已晚,她想要去給柳錦馥當面道個歉卻沒找到合适的時機。
江甯甚至心存了幾分僥幸,她看着今日柳錦馥那副一臉滿不在乎的模樣,心中甚至自我安慰似的覺得或許柳錦馥并沒有多麽難過。
直到現在,此情此景之下,她才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誤。
江甯的頭緩緩的垂了下去,她忽然感覺有些無力。
兩人一前一後的靜默的站着,不知道過去的多久。
夏夜聒噪的蟬鳴聲裏陡然摻雜進了兩聲腳步聲,江甯聞聲望去,隻見一名小厮牽着一匹駿馬朝着柳錦馥的方向而去。
那小厮穿着很簡單粗布衣服,那張臉看上去頗爲眼熟。
她仔細回想了片刻,終于想到了來人正是今日圍獵時柳炳身邊的那一名随從。
而真正讓江甯注意到的,是他身後的一匹駿馬。
那駿馬通體雪白,身上沒有半點雜質,皮毛油光水滑,随着它前行的動作,馬身線條清晰的肌肉微微流動着,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那小厮牽馬,在柳錦馥身前不遠處停下了,見身前之人停下,那駿馬微微仰頭,一雙狡黠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身前的柳錦馥。
江甯的眼睛瞬間瞪大,是踏雪。
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認般的搖搖頭,不,不是踏雪,這馬遠比踏雪的身形更小些,眼神也比踏雪看上去更爲青澀稚嫩。
就算是連江甯和柳錦馥這樣的對踏雪十分熟悉的人,都要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其不同之處。
若是那人并不熟悉踏雪,怕是根本就看不出這兩馬有什麽差别。
江甯眼中的頹喪之色略微緩和了些,且不說這馬本身成色極好,價格斷斷不會低到哪裏去,就單單其與踏雪這真假難辨這一點,就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那小厮不知道對柳錦馥說了什麽,擡手便要将踏雪的缰繩交付。
柳錦馥卻始終紋絲不動,看上去并沒有要去接過的意思。
兩人不知道相互僵持了多久,那小厮臉上泛起了爲難之色,而柳錦馥始終背對着江甯,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最終,那小厮牽着駿馬離開,而柳錦馥,則又是恢複了之前的模樣,獨自一人站在踏雪的馬廄之前。
江甯望着她的背影,有些遲疑的向前走了兩步,又重新退回,她重重的歎出一口氣,最終還是轉身回了冷宮。
第二日,一早,江甯剛剛梳洗完畢,便看到穆景昭一臉興奮的跳進了她的屋子。
正在喝粥的江甯猝不及防的被他吓了一跳,也沒有别的什麽動作,隻垂下頭繼續喝粥,“皇上可有什麽要事?”
穆景昭早已對她這個不冷不熱的态度習以爲常,自顧自的招呼了折柳給自己拿了碗筷盛粥,一邊手忙腳亂的喝着,一邊含糊不清的跟江甯講。
“朕跟你說啊,這次圍獵雖然确實收獲不怎麽樣,但還是有一些好東西。”
江甯沒有搭腔,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往自己的嘴裏送粥。
她現在壓根就沒心思去關注什麽獵物不獵物的東西,昨夜裏柳錦馥獨自一人站在的馬廄的身影始終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反反複複的想着,自己總是要去柳錦馥的宮中對她說些什麽,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些什麽呢?
“喂,你能不能别那麽不把朕放在眼裏。”
穆景昭滿心的歡喜就這麽撲了空,他有些不滿的對着江甯白了一眼,一口将手中的米粥喝盡了,重重的将碗放在桌上。
“什麽事情?”
江甯不問還好,這一問,穆景昭就更氣了。
“你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眼看着穆景昭的臉青了又白,江甯這才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就算她平時跟穆景昭相處再怎麽沒大沒小的,但對方也好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上,自己還是不能太不知情重。
她艱難的将嘴裏的粥吞了下去,緩緩放了手裏的瓷碗,微微一笑,“皇上來找臣妾,可是有什麽要事?”
這樣的一句話顯然對穆景昭沒有什麽安慰力度,但他對神色終歸在江甯口中的“臣妾”兩字裏稍稍舒緩了些。
“朕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東西。”‘
江甯腦中一閃而過的,是昨夜那匹白馬。
難道說,皇上還跟柳家公子想到一起去了?
見江甯如此,穆景昭也不再廢話了,從懷中摸出一個木盒,遞到江甯面前,“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稀奇玩意兒,這個小東西你拿去,就當是朕給你當作昨日那根哨子的回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