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恭國,若是女子扮爲男裝參軍,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但柳将軍其人,是何等的剛正不阿,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便直接拆穿了她。”
“父皇本想息事甯人,用貴妃對這段時間立下的赫赫戰功來爲她開脫。卻不想,柳将軍一生磊落,竟當庭跪下懇求父皇依法處置貴妃。”
江甯聽着,咀嚼葡萄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她望着那随着車輛颠簸而起伏不定的簾子,像是在走神。
莫名的,她像是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生辰宴會上,貴妃與柳将軍二人在衆人面前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的模樣。
那時的江甯還以爲,是這對父女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摩擦,所以才會這樣。
那不過是父女之間的小打小鬧,并不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情。
直到現在,她才終于明白,那日宴會上,那對父女看似小打小鬧的争執之下,原來還潛藏着那麽深刻的隔閡。
“柳将軍,他爲何會這樣?”江甯有些艱難的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顯而易見,柳钺所做的這一切,是遠遠超出她認知範圍外的。
她從小家庭幸福美滿,她的父母親把她和妹妹當成了心尖尖上的寶貝。
江甯從小性子調皮,浮躁,喜歡跟男孩子打成一片,也闖出大大小小的不少禍事,被的父母責罵。
但最後,她的父母也都是主動的去給她收拾爛攤子,不忍心她收到别人的半點責罵,更别說是關乎性命的事情。
穆景昭被她問得微微一愣,随即,他緩緩開口,“柳将軍向來剛正不阿,嚴明律法,國家大義放在一切之前。”
穆景昭這麽一句話,不僅沒有解開江甯的疑慮,反倒是讓她心中的困惑更爲深刻一些。
“哪怕是在自己女兒的性命之前?”
馬車逐漸行駛上了寬闊平整的大道,斷斷續續的颠簸聲逐漸在其中消匿,道路兩旁,參天的老樹将道路上方的一小片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将日光盡數隔絕在外。
馬車内逐漸暗了下去,江甯倚靠在角落裏,整個人幾乎要和那昏暗的光亮融爲一體。
“柳将軍剛正不阿,總會把一切都置于家國大義之前,哪怕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穆景昭的聲音很輕很緩,像是稍稍不注意便會被馬蹄落地的敲擊聲淹沒進去。
但那其中蘊含的一股子沒有半點感情的生冷意味卻是讓江甯不由得心顫。
江甯閉了閉眼睛,莫名的,她感覺這昏暗壓抑的氛圍讓她有些不由得呼吸困難。
她很難想象當年的柳錦馥究竟是身在什麽樣的一個處境裏,也就那麽一天之内,她從一個戰功赫赫的天之驕女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階下囚。
而這一切,都僅僅是因爲,她是一個女子。
如果是自己呢,那會怎麽辦?
江甯在心中輕聲問了自己,良久,她還是沒能得出一個确切的答複。
但隻有一點,她很确定。
她不會原諒。
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
不管是那個所謂剛正不阿的父親,還是将她置于危險境地的國君。
江甯許久沒有說話,她低垂着眉眼,像是在走神,隻有始終劇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她還清醒着。
見她如此,穆景昭也沒有不再說話了,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打算靠着車身開始閉目養神。
就在他将要閉上眼睛的一霎那,江甯再度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很淺,卻像是透着無極的悲涼和哀歎。
“那後來呢?”
“後來——”穆景昭深吸了一口氣,“後來我在衆人面前講述了我與貴妃在軍營中的相處,告知在場的所有人我們早已私定終身,而自己,也許諾了貴妃一定會将她娶回家。所以,父皇便網開一面,許諾了我與貴妃的婚事,也順勢罷免了貴妃的罪責。”
故事聽到這裏,像是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江甯腦子一團亂麻,她聽着穆景昭的話語知道這一切的故事都早已終結,卻又隐約覺得哪裏不太對景。
這種感覺就像,兩個積怨已久的國家彼此挑釁積極軍備無數次,最終雙方戰場相見輕描淡寫的握手言和一樣的荒誕。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江甯講不出來,她嗫嚅了嘴唇半天,都沒有把自己一團雜亂的思緒理清,最終,還是有些遲疑的開口。
“皇上對貴妃娘娘可曾——”
她的話方才說出一半,便緩緩咽了下去,此情此景之下,這樣的話總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穆景昭看了她一眼,卻是有些難以遏制的輕笑出聲。
江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笑聲搞得有些莫名,良久,她才一臉古怪的開口詢問。
“你笑什麽?”
穆景昭輕咳兩聲,勉強穩住情緒這才無奈開口,“朕看起來像是有龍陽之癖?”
馬車劇烈颠簸了一下,江甯的身子随着馬車而擠壓傾斜,她扶着座椅勉強坐正,表情古怪的打量了穆景昭半天,這才有些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
按照穆景昭所說,他在事情發生一切,一直都對柳錦馥的女兒之身毫不知情。
但,這婚後夫妻多年,也難說不會有幾分男女之情的産生。
江甯沉默了幾秒,對穆景昭那番言辭表現了自己的懷疑,她低聲嘟囔了一句,“都是男子又怎麽了?我一個女子都要深深折服在貴妃娘娘的美貌之下。”
她聲音含糊不清,卻字字句句都落在了穆景昭耳中。
在聽清江甯話語中所說之後,穆景昭一臉緊張,如臨大敵,“那看來還是得讓你跟貴妃少接觸一些。”
他的表情實在是有些過于嚴肅,惹得江甯不由得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她感覺自己又像是被一種跟更深的失落所籠罩。
她覺得自己像是想要問些什麽,卻又怎麽都問不出口了。
不久前穆景昭所說出的話字字句句都在她耳邊萦繞着。
她閉了閉眼睛,幹脆便不再說話了,隻等着自己能在圍獵的策馬揚鞭之中能把這一切暫時的抛之腦後。
不知不覺間,江甯竟真的在馬車的搖晃颠簸中陷入了安睡。
在夢裏,她是策馬而過,在百姓歡呼中意氣風發的女将軍,也是在明堂上受盡千夫所指衆叛親離的階下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