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穆景昭便将夏季圍獵的消息傳到了後宮各院。
雖說這一場圍獵逐漸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但既然貴妃和江甯都要到場,皇後自然也沒有不去的道理。
斟酌再三,他最終還是決定索性舉辦一場盛大的圍獵會,邀請後宮衆人一起參加。
奈何皇後甯妃手無寸鐵之力,貴妃又實在不宜騎射,若是隻他一個大男讓拖家帶口圍獵,也确實沒什麽意思。
思來想去,穆景昭還是勉爲其難的接受了江甯風提議——等林徵回來。
東拼西湊人數還是過少,無奈之下,穆景昭又專門下了聖旨要求各世家的青年男丁一起參與,這才勉勉強強撐出了一個還算盛大的場面來。
此刻,各位小太監已經将穆景昭拟好的诏書送到了各宮中。
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尚書府與穆景昭的書信一同被傳進了長樂宮。
淩月捧着兩疊書簡跑進了正殿中,正殿殿門緊閉,沈清蓉獨自一人對窗而坐,她雙目無神,額角還帶着些許已然幹涸的傷疤。
而她的右手上,層層紗布将她的整隻手包了個嚴嚴實實,隻隐約能看出一個手掌的輪廓。
在她面前,一個雕工精湛的藥盒大敞着,露出了其中裝滿的褐色的膏體,膏體上光滑平整,沒有半點使用過的痕迹。
随着淩月推門的動作,午後的陽光登時随着飛揚的塵土灌進屋内。
沈清蓉下意識以手遮目,眉頭緊蹙。
“娘娘,皇上的手谕和府中的家書一起到了。”
淩月望着沈清蓉,臉上是沒有半點掩飾的擔憂之色,見沈清蓉沒有半點反應,淩月随手将手上的信箋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目光緩緩劃過桌面上的藥膏,輕聲歎了一口氣,“娘娘,您還是擦一點藥膏吧,據說這藥膏可是尚書大人專門尋了一個名醫才求到的,對疤痕有奇效。其實尚書大人還是很疼娘娘您的。”
沈清蓉捂着眼睛的手自然垂下,指尖緩緩拂過她額角和嘴邊的傷疤。
“若是父親大人當真疼愛我,那他就不會動手打我,而不是打完之後又給我拿藥。”
她語氣淡淡,聲音裏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疲憊。
淩月微微一怔,“尚書大人也是爲了沈家的門楣着想。”
沈清蓉點點頭,轉頭望向淩月,雙肩卻像是被重若千鈞的擔子壓垮般緩緩垂下,“是啊,沈家的門楣和榮光,全都壓在了我一個人身上。”
從小,母親便對她說,她是天生就要成爲皇後的人,因此,她注定無法同一般的女子那般度過一生。”
自沈清蓉有記憶以來,被請來教她禮儀和德訓的嬷嬷都換了數十個。
無數次犯錯,她被打,被罵,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柴房沒有飯吃,母親拗不過父親的強權,隻敢在夜深人靜之際偷偷扒在門外與她對話。
母親總是安慰她,“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等你成爲了皇後,你便是一國之母,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榮光,從此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你。”
于是她等啊等,等到自己饑腸辘辘腹中抽痛沒有知覺,等到天黑天明,柴房的門被關上又打開。
等到她終于登上了皇後的位置,她這才發現,自己被母親欺騙了好多年。
從始至終,她從來沒有從那柴房邁出過一步。
她目光緩緩落在桌面的兩封信箋上,臉上有沒有半點掩飾的疲憊,“本宮有些累了,你幫我看看寫的什麽。”
淩月應聲拆開,飛速閱讀了兩封信箋之後又小心翼翼收好。
“皇上邀請您參加此次的夏季圍獵。”
沈清蓉微微錯愕了片刻,“這宮中,何時有夏日圍獵一說?”
不等淩月回答,她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皇上爲了讨那丫頭歡心當真是煞費苦心。還有呢?”
“尚書大人希望您可以抓住本次圍獵的機會,除掉甯妃,還有就是——”淩月深吸一口氣,有些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切記,提攜手足兄弟。”
另一邊,柳錦馥坐在殿前安靜的喝着茶,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穆景昭的诏書展開放在面前的茶壺邊,她慢條斯理的喝下一杯茶,目光淡淡的掃過诏書,臉上流露出了些許驚異之色。
“夏季圍獵?本宮參與?還給本宮準備了馬?”柳錦馥眼皮一跳,唇瓣輕啓,從中流淌出的卻是粗鄙之言,“皇上該去找太醫看看身子了。”
一旁的夢吟端着茶壺又給柳錦馥摻上了一杯,她神情自如,似乎是早已習慣了自己的主子如此出言不遜。
柳錦馥沒有再喝茶,反倒是依舊一臉正色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诏書,越是看着,她便仿佛更加看不明白上面的字了。
“皇上可有說過爲何突然要舉辦圍獵?”
夢吟眉眼低垂,“奴婢不知。”
柳錦馥捧起桌面上的诏書,眉頭緊蹙,“那大概又是爲了給甯妃那丫頭打發時間解悶的。”
夢吟表情微微有些錯愕,她看向柳錦馥,臉上流露出些許困惑,卻并沒有出言詢問。
“隻是這時候,爲什麽要等在十日之後。”
“據李公公說,皇上是爲了等林統領回來。”
柳錦馥面露了些許錯愕之色,她一手捂着嘴唇,随即尖聲大笑起來,“這甯妃當真是了不得,咱們的皇上啊,這下當真是要栽了。”
夢吟依舊垂眸站在一旁沒有搭腔,柳錦馥依舊尖聲大笑着,有些突兀的笑聲在靜谧的殿中回響,顯得有些莫名的落寞。
風吹帷幔飄舞,柳錦馥的笑聲逐漸隐匿,她眉眼低垂,雙眼中染上了些許淺淡的落寞之色,她原本捂着嘴唇的手自然下垂,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放在她腳邊的長鞭。
柳錦馥眉頭微蹙,她沒有再說話,反倒是轉頭,目光悠悠的望向那飄動的帷幔,她目光渙散,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
“給本宮挑上一匹好馬,既然皇上盛情邀請,本宮也實在是盛情難卻。”
夢吟望着柳錦馥,臉上流露出些許錯愕,“娘娘!”
柳錦馥似乎是有些累了,她身子後仰,懶懶的躺倒在椅子上,“再給本宮拿些酒來。”
夢吟望着柳錦馥,欲言又止的模樣,良久,她終于開口應下,“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