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吞吞吐吐的說出去兩個字,後腦勺就被穆景昭的手掌用力的扣住,整個腦袋被他緊緊的摁在了胸前。
她擡頭望去,從她此刻的視角看去,正好可以看到穆景昭輪廓分明的喉結和下巴。
就在她猶豫要怎麽掙脫對方的束縛之時,那隻原本扣着她後腦勺的手緩緩松開,動作輕柔摟住了她的脖子。
江甯一愣,她擡頭,看到穆景昭的喉結緩緩滑動了一下。
“對不起。”他聲音沉沉,其中再也沒有了半點酒醉之意。
他沉重的喘息帶着陣陣熱流緩緩拂過了江甯的發頂,她那顆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在這一呼一吸之間逐漸平息了下來。
“你說的沒錯,百姓之苦,是君主的失職,不論是直接或是間接,帝王都要對此負責。”
江甯身子一僵,她垂下頭去,靜靜的看着穆景昭勾着自己脖子的手,他寬大的衣袖随着這動作滑下,露出了一小節線條清晰的小臂,那小臂緊貼着自己的脖頸,傳來的溫度帶着幾絲灼人的滾燙。
她心中莫名生出了幾分荒誕之感。
曾經她被穆景昭居高臨下的鄙視看輕,被告知君民之間隔着一天如天塹般的鴻溝。
而如今,他們二人密不可分的緊貼在一起,他告訴她,自己該爲一切百姓的苦難負責。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穆景昭。
江甯迷迷糊糊的想。
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認般的勾了勾唇角,暗笑自己當真是天真可笑,竟然會把對方酒後的幾句胡言亂語當了真。
“這些年,你受苦了。”在江甯看不到的地方,穆景昭的眼睛已然睜開,他緊盯着自己懷裏,江甯那頭發枯黃的發頂,猩紅的帶着些許潮濕意味的心疼肆無忌憚的從他的眼中流淌了出來。
之前,他曾經也曾經不解于江甯對金錢的渴望和執着,驚訝于江甯頑強的求生欲,嘲笑于江甯手無寸鐵身份卑賤卻存了一顆博愛衆生的心。
可當他慢慢的将這一切剝開,抽絲剝繭,這才發現那表象地下的,一顆傷痕累累又滿懷赤誠的心。
她本來可以安安穩穩,富裕健康的過完這一生。
可如今,她卻因爲自己的過錯而颠沛流離了多次性命危在旦夕。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生不由己,自己被圈在名爲“皇上”的囚籠裏寸步難行。他被身份所制約,被多方勢力所制衡,被一切的一切所拖累。
他曾經爲自己的無能找過無數的理由和借口,用無數的理由給自己開脫。
直到他遇見了江甯,看着她一步步在絕境中向死而生,他才明白了自己有多麽的淺薄和無知。
他曾經用樹葉擋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如今,江甯把他眼前的樹葉拿開了。
她就這麽赤裸裸的,把自己或直接或間接造成的百姓疾苦展現在他的面前。
她就這麽直言不諱的一針見血的絲毫不留情面的把他的淺薄、愚蠢都這麽赤裸裸的撕開展現在他面前。
她告訴他,他不是個好皇帝,甚至也算不得一個聰明伶俐的官。
但是,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有沒有能力,他的身上始終都肩負着無數百姓的身家幸福,這便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爲之奮鬥的理由。
這也是他,身爲君主存在的唯一理由。
江甯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一酸,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她方才張嘴,那宛若哭腔的一聲輕哽便從她的喉嚨口偷溜出來。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穆景昭的掌心緩緩上移,停留在她的發頂,輕輕拍了拍。
“朕答應你,朕一定會調查清當年蔣家滅門之案的真相,朕一定會給你,給當年所有枉死的冤魂一個交代。”
江甯愕然,她自以爲自己在後宮内小心翼翼隐藏了那麽長時間,穆景昭怎麽說應該都不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若是朕,連自己的百姓都無法保護,那朕,不如不做這個皇帝。”
穆景昭的聲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得讓她心驚。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自己的心情,就像自己從來都是身處于一片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偶然看到一片光亮,也會下意識的覺得那是自己所産生的幻覺。
“相信我。”穆景昭擱在她發頂的手往下一摁,指腹用力的力道讓她頭皮有些微微發麻。
“甯———”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不料他方才說出來一個字,便生生停下。
“你原來叫什麽名字?”
“蔣、蔣樂吟。”
“真好的名字,樂吟。”穆景昭聲音悠悠,思緒像是飄了很遠,“可不可以告訴朕你以前的事情。”
穆景昭的呼吸輕柔而舒緩,兩人的兩道呼吸在這一急一緩間逐漸的交疊在了一起。
她好似已經逐漸習慣了穆景昭身上的那片灼熱感,刺人的感官褪去,她也逐漸放松了下來。
她雙眼微合,鼻尖籠罩着穆景昭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的氣息,天色漸晚,屋子裏的光亮逐漸暗了下來,一縷暖橘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落在屋角的一隻白瓷花瓶上,在白瓷花瓶上凝聚成了一點細碎的光亮。
江甯望着那點光亮,直到那光亮在她的眼中變成了一點含糊不清的光斑,她垂下眸子,思緒紛飛,嘴唇一張一合,字句像是無意識的從她的嘴裏跳了出來。
“我的父親是清水縣一位普通的鹽商,而我的母親,則是當年蘇州最知名的繡坊裏的繡娘——”她聲音舒緩,一字一句從她的唇齒間流淌出來,似乎也随着那醉人的夕陽飄遠了。
江甯前言不搭後語的說着說父母親的相遇,說父親從小鹽商變爲富甲一方的頭部,說自己,說妹妹,說小時候闖的禍,說長大後自己因爲被登徒子調戲而打破了對方的腦袋——
最終,她和穆景昭的都在這舒緩的氛圍中逐漸陷入了安睡。
而那縷落在瓷瓶上的夕陽也悄然隐匿消逝,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悄無聲息的給他們二人拉上了一道帷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