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中,江甯神情呆滞,垂在身側的手顫抖不已。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勉強把心中的不适感壓了下去。
江甯環顧四周,隻見席間其樂融融,一片和睦,就連方才啜泣不已的沈清蓉也端坐着喝着茶水。
她忽然生出了一種幾近詭異的荒誕感來。
偶然覺察有人正看着自己,江甯轉頭望去,隻見穆景昭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江甯心領神會,擡手打了一個響指,一朵煙花拖着長尾,對着天空飛沖而去,瞬間在夜空中炸裂開來,照亮了半邊天空。
衆人聞聲紛紛朝着亭子頂部望去。
這涼亭頂部的一小塊天空,正巧可以看到多多綻放的煙花。
那随着爆炸聲一朵朵綻放的煙花似乎在無形之中沖淡了殿中所有的針鋒相對和不愉快,衆人皆是擡頭朝着涼亭頂部的煙花望去。
江甯自己,也随着那綻放的煙花失了神。
原本她還會想自己的準備會不會達不到預期效果。
朵朵煙花在江甯眼中綻放,江甯的臉頰被映照得閃閃發亮。
隐約的,她感覺自己的心情似乎也随着那朵朵煙花綻放在了夜空中。
就在她失神的空當,她隐約覺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
江甯循着那道目光望去,隻見穆景昭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眼中有綻放的煙花。
江甯見穆景昭正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子裏煙花綻放,連帶着他整個臉上都有了幾分光彩。
莫名的,她被穆景昭這個眼神驚得打了個哆嗦,連忙轉過頭去。
江甯轉頭望着屋頂的小小一片天空,心中想着若是在外面肯定更爲好看。
于是她轉頭,望向亭内的衆人,朗聲開口,“諸位,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移步亭外觀賞?”
衆人連忙出聲應和。
穆景昭率先起身,李梓年連忙上前,拿了大氅給穆景昭披上。
穆景昭擡腳朝着亭外木蘭花林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衆人連忙起身跟上。
下人們見此,也連忙迎上,擡着柳錦馥的凳子擡着她朝着亭内走去。
衆人在木蘭花林邊站定了,一齊仰頭朝着頭頂的煙花望去。
月色如水,天際的煙火不斷在空中綻放,照亮了半邊天。天邊的禮花與橋下水中綻放的倒影交相輝映,一時間讓人不太分得清何處是天何處是水。
微風拂過,木蘭花瓣随着晚風飄然落下,落在湖水之中激起了圈圈漣漪。那圈圈漣漪将水中的煙火揉碎成了無數點細碎的光點,又推着木蘭花瓣飄遠了。
江甯望着自己身側柳錦馥的側臉,心中猜測着柳錦馥的目光通過那朵朵綻放的煙花看到了什麽。
“娘娘果然别具匠心啊。”沈同忍不住贊歎了一句,“這如此盛大的煙火,老臣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
一旁的柳钺聲音依舊冰冷生硬,他不滿冷哼,“國土尚且未平,就如此大肆鋪張,實在是不像話。”
江甯恍若未聞,隐約的,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處傳來了陣陣摩挲觸感,江甯扭頭望去,隻見穆景昭正拿了大氅朝着江甯披去。
其實早在江甯出亭子之前,折柳便拿了披風要給江甯披上。
無奈江甯在宴會上實在是被憋悶得厲害,她巴不得這夜風能再冷一點,能讓她放下心來喘口氣,于是便拒絕了折柳,穿着單衣便出了亭子。
但這次,江甯破天荒的沒有拒絕。
直到穆景昭完全幫她把大氅披上,他的側臉險險擦過江甯的耳朵,在江甯面前輕聲說道,“生辰快樂,希望你諸事順遂,歲歲平安。”
溫熱的吐息猝不及防的撲在江甯耳際,江甯的止不住的渾身哆嗦了一下。
她微微側頭,穆景昭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近在咫尺,她甚至都能看到對方臉上細細的絨毛。不斷綻放的煙火照得穆景昭的臉忽明忽暗,煙火綻放發出陣陣巨響,和江甯的心跳聲混合一氣。
一片玉蘭花瓣拂過穆景昭的額面飄然落下,拂過江甯的手背,跌入橋上。
這酥麻的觸感讓江甯有些不自在的往後一退,她對着穆景昭輕聲開口,“今天不是臣妾的生辰。”
“朕知道。”穆景昭微微勾唇,仰頭,看着那漫天綻放的煙火,“隻是朕不知道你的生辰究竟是什麽時候。但,此刻朕隻想把所有的祝福都給你。”
江甯心頭一顫,她仰頭望向穆景昭,卻間穆景昭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他薄唇輕啓,聲音低沉。
“甯兒,祝你歲歲平安。”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甯兒”讓江甯瞬間紅了臉。
她下意識的後退兩步,用手随意搓了搓自己的臉頰,左右張望了兩眼,又輕咳了兩聲。
“如此良辰美景,貴妃娘娘何不放些水燈許願,也好讨個好彩頭。”
穆景昭看着她這副模樣低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對對對,朕差點忘了,愛妃可願與朕一同放燈許願?”
柳錦馥看着江甯那微紅的臉,笑了起來,“好啊,既然已經準備了,何有不放的道理?”
柳錦馥話音剛落,江甯手一揮,折柳便引了一群宮女太監快步跑入亭中。
宮女太監們從亭内搬了水燈、矮桌,筆墨紙硯又快步跑了出來。
在江甯的示意下,折柳将水燈分發給了在場的所有女眷。
穆景昭看着衆人分發水燈,卻沒有半點想要給他一個的意思。
穆景昭有寫不悅的輕咳了幾聲,“咳咳。”
折柳正要拿着剩餘的水燈離開,一聽到穆景昭的輕咳聲,她步子一頓,又轉頭朝着穆景昭的方向望去。
“給朕一個。”
雖說她也深覺這個是女兒家的玩意兒,但既然皇上這麽說了,她也不好說什麽。
她捧了水燈和筆墨紙硯遞到穆景昭手上,又收了剩餘的東西離開。
江甯捧了手上的燈,放在燈光之下仔細端詳着。
那片片花瓣白紅相見紋理清晰,逼真極了。
這麽一來,江甯反倒是有些犯了難,她遲疑了許久,提筆在許願紙上寫了一句。
早日發财發大财。
又将許了願望的紙仔細折好,放在水燈中。
江甯捧着燈,隻見四下衆人皆是埋頭寫着願望,尤其是穆景昭和柳錦馥寫得尤其認真。
唯有她和沈清蓉二人捧着花燈,一臉無所事事,相對無言。
柳錦馥面前的紙張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江甯心中好奇,目光不自覺的朝着二人手中的紙張望去。
她一臉瞥了兩個人,兩人皆是一臉警惕的護着手中的紙張。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二人終于寫了信紙,拾掇好了水燈。
穆景昭捧了水燈,率先朝着河邊走去。
江甯緊随其後,随着穆景昭來到水邊,二人身後,浩浩蕩蕩跟了一衆女眷。
他在水邊站定了,李梓年小跑着拿了火折子幫穆景昭點亮了水燈。
穆景昭的臉瞬間被火光照亮,“願我恭國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穆景昭朗聲說着,就在他說話的同時,江甯悄無聲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後,身子與穆景昭之間的距離隻有一拳有餘。
隻要江甯伸手輕輕一推,便能将穆景昭直接推進水潭裏,不用費多少力氣。
她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的朝着穆景昭伸出了手。
就在江甯的手将要觸到穆景昭後背之時,江甯從身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整個人身子往前一撞,連帶着穆景昭一起跌入了湖水中。
“皇上——”
“娘娘——”
這是江甯被湖水淹沒之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夜,錦鯉池邊一片喧嚷,跳着燈的宮女們慌慌張張的左右跑動着,左右張望着大聲呼喊。
“皇上——”
“娘娘——”
“快救人啊!”
江甯隻覺得冰冷的湖水瞬間從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湧來,刺骨的寒意瞬間将她包裹。
被她推下去的瞬間,穆景昭下意識的便一把抓住江甯的胳膊,試圖把她朝着岸邊拖去。
無奈江甯溺了水,便瞬間慌了神,雙手不自覺的在水面撲騰着。
穆景昭被她撲騰的動作不小心挨了幾巴掌,最終還是在她的掙紮中被生生推開,等他回過神來之時,江甯已經掙紮着遊遠了。
岸邊,林徵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的跳下錦鯉池,動作敏捷的朝着江甯的方向遊去。
江甯已經不知不覺的撲騰着到了水中央,她竭力的撲騰着向上遊去,無奈身上的披風灌了水,沉甸甸的勒住她的脖子向下帶去。
湖水迷了她的眼睛鼻腔,一股濃郁的水腥味朝她襲來,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江甯拍打水面的手越來越無力,她越是咳嗽,湧進口鼻的水便越來越多,直到她呼吸困難,雙手脫力往下沉去。
穆景昭随手接了身上的上衣,再度朝着江甯的方向遊去,眼看着江甯離他還有一步之遙之時,林徵已經來到了江甯身邊。
半夢半醒之間,她好像看到了穆景昭的臉。
“甯兒!”
她好像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她的家還是一個完整的家。
她雖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卻沒有半點大小姐的驕矜氣,一到了夏天,她便和鄰裏的小男孩一起跑到水邊淌水摸魚。
那時她并不通水性,隻覺得好玩便一頭紮了去,結果運氣不好,恰巧遇上了傍晚漲潮之時,她腳下打滑,整個人便被河水沖走。
還好父親趕來即時,不由分說地跳下水,一把撈起了幾乎要淹死的她。
混混沌沌間,她看到了父親。
“樂吟!”
江甯猛地睜眼,她看到林徵的臉近在眼前,他的雙手正扶着她的脖頸,替她解着身上的大氅。
短暫的意識清醒之後,她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林徵手一攬,将江甯整個人攬進懷裏,朝着湖面遊去。
岸邊,衆人正一臉緊張的等着,見到林徵扶着江甯浮上了水面,人群中響起了一陣歡呼。
穆景昭連忙迎上,一把從林徵懷中接過已經全然濕透了的江甯,把她打橫抱起,朝着冷宮的方向跑去。
“快傳太醫!”臨走前,穆景昭轉頭給予了林徵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江甯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她那日被父親救下後,父親不僅沒有責罵她,反倒是專門抽了空教她遊泳。
無奈自從那次溺水之後,江甯便對水産生了由衷的恐懼,不管父親再怎麽教導,她都沒能學會遊泳。
夢見她阖家幸福,年少氣盛的跟着商家讨價還價。
夢見她舉家被殺,滿目血紅的成爲了一個孤兒。
夢見她颠沛流離,任人欺負辱沒被深深踩入泥土裏。
夢見水下林徵那雙悲傷的眼,以及那句宛若呓語的:“樂吟!”
江甯瞬間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她這起身的動作瞬間驚醒了床邊撐着腦袋昏昏欲睡的穆景昭,穆景昭面露驚喜,臉上的困頓之意瞬間消散,“你醒了?”
随即,他起身,對着門外喊着,“快傳太醫!”
江甯微微錯愕了片刻,這才發現自己身在冷宮之中,身上穿着便衣,正坐在床榻上。
她掀了被子正要起身,便見一位老太醫急急忙忙地跑進冷宮。
“你剛溺了水,快躺下,别亂動。”穆景昭一聲呵斥,江甯有些不悅的努努嘴,最終還是掀開被子重新躺了回去。
“微臣來爲娘娘把脈。”
老太醫恭恭敬敬的給江甯行了個禮,放了藥箱在她的床邊蹲下。
江甯聞言,隻得乖乖的撩開袖子朝着太醫伸去。
太醫把了把脈,面露驚異之色,“娘娘,娘娘您的身子果然強健,注定是要大富大貴之人啊!”
穆景昭一臉大驚小怪的模樣,那個樣子,甚至是讓江甯有那麽一秒的懷疑對方是不是當上了父親。
但實際上,江甯清楚的知道,太醫的意思是,自己在水下泡了那麽久,居然什麽事情都沒有,實在是算得上奇迹。
“怎麽了?”穆景昭兩步上前,看着江甯的眼中是沒有絲毫掩飾的擔憂。
“娘娘身體康健,沒有任何大礙,明日便可正常生活了。”
穆景昭神情古怪的打量了江甯片刻,“娘娘今日可是深夜在水中泡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怎麽會什麽事都沒有?庸醫!若是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這麽岔子,朕唯你是問!”
那太醫大驚失色,整個人瞬間跌倒在地,伏身在穆景昭身前止不住顫抖着。
他狐疑的看了江甯一眼,似乎也是一副頗爲不相信自己的模樣,他複而伸手,在江甯手腕上号了号,“娘娘确實是已無大礙啊!”
“還敢說!”
老太醫整個人伏到在地,整個人顫抖不止。
眼看着穆景昭一副不依不饒地樣子,江甯無奈一笑,這沒病就是沒病,哪還有強求說有病的道理。
“好了,你下去吧。”江甯擺擺手,有些無力的躺下。
那老太醫小心翼翼的看了穆景昭,見穆景昭微微點頭,他終于如釋重負的小跑着離去。
殿内又再度隻剩下了江甯和穆景昭兩個人。
穆景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狐疑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面露困惑。
“奇怪,你泡了那麽長時間的水,竟是連個風寒都沒有染。”
江甯身子往後一仰,整個人懶懶靠在了床邊,“臣妾從小便爬樹抓鳥,上三下水無所不能,身子哪有那麽脆弱。”
穆景昭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許複雜,最終,他還是有些無奈的一笑,在床邊坐下,随手爲江甯掖了掖被子。
“既然不通水性,又爲何用這種方式,朕是讓你殺朕,但也沒想讓你豁出命去。”
江甯眉頭緩緩蹙緊,“有人在背後推了臣妾一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