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穆景昭就算是想要息事甯人也實在是有心無力,他對着一旁的李梓年低聲喊道:“快,快去把皇後宮中的人全都給我帶到亭上來細細盤問,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李梓年見狀,點頭連連,一溜煙的跑遠了。
殿内一片嘩然,沈清蓉斜斜地倚靠在穆景昭的懷中啜泣不已。
衆人紛紛圍在沈清蓉面前,臉上的表情或戲谑或譏諷,似乎隻等着這兩父女将其精心準備好的籌碼盡數呈上。
江甯轉頭望着柳錦馥,隻見對方表情淡漠的正端着一杯茶朝着自己的嘴邊送去,甚至連先前的一絲看好戲的期待都盡數消匿了。
莫名的,江甯心中一緊,柳錦馥這樣的表情反倒是讓她有些心緒難安。
她兩步上前,走到柳錦馥身側,“娘娘。”
柳錦馥随手擱了茶杯,望向江甯的那一瞬間,她臉上浮現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怎麽啦丫頭,想找本宮同你一起去看熱鬧?本宮這裏可沒有瓜子可以給你磕。”
江甯默然,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回複。
殿内的那場鬧劇還在繼續,沈清蓉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這樣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的凄然。
李梓年帶人押着一個個宮女太監走進了亭内。
此時此刻,江甯再也沒有了心思去管自己準備的節目還能否順利進行,她急急的望向柳錦馥。
“娘娘,難道您不着急嗎?”
柳錦馥依舊是在慢條斯理的喝着茶,看到江甯如此焦急,她的眼中似有幾分動容。
“着急又有什麽用,丫頭,今兒個發生那麽多事情難道你還沒明白嗎,她們這一個個的都在借着給本宮慶生的由頭來給本宮難堪呢,準備了那麽長時間,沒有不讓人登場的道理。”
江甯靜默了片刻,她不得不承認,柳錦馥所說的确實是實話,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針對的意圖未免過于明顯。
當然,身爲一國之君,穆景昭自然是不可能看不出對方的意圖,但如今,在這麽多大臣面前,穆景昭就是想要視而不見都難。
江甯陡然起身,擡腳便朝着人群中央走去。
“丫頭,你幹什麽?不要魯莽行事!”柳錦馥伸手便要去拉拽江甯,無奈江甯更快一步,讓她撲了個空。
“皇上,長樂宮宮女太監在總共七十四人,已盡數帶到了。”
李梓年尖聲尖氣的說了一句。
殿内身着各色宮裝的宮女太監們整整齊齊的跪了一地,每人的臉上皆是挂着不同程度的恐懼。
穆景昭拍了拍自己懷中啜泣不已的沈清蓉,将其交托到自己身側的沈同懷中,他起身,緩緩踱步到那跪倒一地的宮人們面前。
“今日是貴妃生辰,貴妃宅心仁厚,提議封賞後宮衆人,宮中衆人人人有賞。今日,朕感念長樂宮宮人在皇後受傷的時日對皇後的悉心照顧,所以,朕決定給長樂宮宮人厚賞。”
穆景昭這句話一出,衆人臉上的驚恐之色稍稍舒緩了幾分,但依舊還是有幾個機靈的下人爲此顫抖不已。
穆景昭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内每一個長樂宮下人的臉,他的目光在一個宮女臉上定格,臉上浮現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他繼續開口,緩緩踱步到其中一列宮人的面前,“尤其是皇後手傷一事,朕心中當真是挂念許久,如今見皇後的傷勢頗有好感,朕頗爲感激,所以,決定給這些日子照顧皇後傷勢的宮人以重賞。”
他笑容燦爛,歪着腦袋打量着一先便被他盯上的那位宮人。
“這些日子,當真是有勞你們如此盡心盡力。”
那宮人仰頭,猝不及防的跟穆景昭對視了一眼,随即她身子一歪,整個人摔倒在地。
如此一來,一切都了然了。
江甯見那女子表情不對,她心中一驚,連忙揚聲喊道:“快攔住她,她要自盡!”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兩步邁了出去,瞬間将其撲倒在地,一隻手捏着對方的雙頰,使其的牙齒毫無咬合之力。
江甯在民間混迹了如此長的時間,别的不說,蠻力倒是從來不缺。
那宮女被江甯擒住,掙紮了兩下,便放棄了掙紮。
衆人見此,皆是大驚,穆景昭眉頭緊鎖,“愣着幹什麽,快去幫娘娘!”
禁衛軍聽令,一擁而上瞬間控制住了那宮女。
亭内,那宮女被取了口中的毒藥,縛了手腳跪坐在亭子正中央。
“朕要是沒記錯的話,你似乎手貴妃贈與皇後的宮女。”
江甯愕然,不久之前她還在感慨穆景昭慧眼如炬,一眼便能從如此多的宮女中瞬間抓出下毒之人,如今,她才驚奇的發現其中的緣由何在。
“是,那日皇後偶然瞧見了奴婢,說看着順眼,貴妃娘娘大度,便直接将奴婢送到了皇後娘娘宮中。”
座下一片嘩然。
江甯汗顔,她原本海真的以爲是穆景昭本人慧眼獨居能夠一眼從衆人當中看出這宮女神色的異常之處。
沒想到,竟是如此。
穆景昭臉色陰沉,連帶着看着皇後的眼神都冷下去了幾分。
“是你負責皇後的手傷?”
“是。”
“如今皇後傷勢如此,你可有什麽話說。”
那宮女顫抖不已,整個人撲倒在地,腦袋止不住的在地上磕着。
“奴婢冤枉啊皇上,奴婢實在是不知。”
“不知?”穆景昭不怒反笑,他微微咬牙,脖頸間青筋微凸,“好,你不知。”
他轉頭,望向一旁的李梓年,“給我拖下去,用刑用到她想起來爲止。”
穆景昭話音剛落,陸風便帶着兩個禁軍快步流星走到殿中,架起那宮女的雙臂便要朝着亭外拖去。
那宮女面露驚恐,身子止不住的掙紮着。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穆景昭神情冷峻,沉默不言,那宮女又滿臉驚恐的轉向柳錦馥,“娘娘,您救救奴婢啊,貴妃娘娘,求求您。”
柳錦馥神情冷峻,她淡淡的瞥了那宮女一眼,嘴裏發出一聲冷哼,表情輕蔑。
那宮女像是瞬間被激怒了一般,怒目圓睜,掙紮着就要向前撲去。
“我招,我招!”
穆景昭微一仰頭,陸風三人便架着那宮女重新進入亭子。
将宮女随手丢在了穆景昭身前。
那宮女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柳錦馥一眼,咬咬牙,“是貴妃娘娘,是貴妃娘娘以奴婢家人的性命要挾,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皇上!”
亭内陷入一片死寂,沈同表情扭曲,三兩步沖上前,擡腳便要朝着那顫抖不已的小宮女踹去。
“混賬東西!謀害皇後不說,竟然還敢誣賴貴妃娘娘!”
陸風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架住沈同的胳膊竭力的往後拉。
沈同掙脫不得,罵罵咧咧了兩句便再沒有了聲響。
穆景昭表情冷峻,他轉頭,望向一旁的柳錦馥。
柳錦馥坐在原位,漫不經心的撥弄着自己的指甲,像是絲毫不在乎這邊發生了什麽。
“貴妃,你可有什麽所說的?”
柳錦馥擡手,漫不經心的在指甲上吹了一口,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看穆景昭一眼。
“嗯,是我做的,你殺了我吧。”
江甯一怔,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依舊在撥弄着指甲的柳錦馥。
對方說得輕描淡寫,江甯卻聽得心驚。
天子面前,她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卻沒有半點傲慢之感。
反倒是給人一種,她真的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的随性和淡然。
就好像,她真的就在哪裏期待着,穆景昭落下那道聖旨,将自己親手送上刑場。
夜風四起,帶着濃郁水腥氣瞬間灌入亭内,木蘭花瓣随風飄然落下,柳錦馥發絲飛揚,鮮紅色的衣裙獵獵作響。
玉蘭花瓣在柳錦馥周身飄然,她膚白如雪,嘴唇殷紅,神情地擡眸,眼中,是一片了無生機的死寂。
恍惚間,江甯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通過他那獵獵作響的衣裙,看到大漠孤煙下如火飛舞的旌旗,燦陽下盛開如漫天彩霞的木蘭花林,手持長劍意氣風發的柳錦馥。
“是你給皇後的藥裏投毒,導緻皇後手部潰爛?”
“是我。”
江甯一怔,她看到眼前連綿不絕的木蘭花林瞬間枯萎凋零,而柳錦馥那張燦若雲霞的臉,也瞬間歸爲一片死寂。
穆景昭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他下颚繃緊,靜默的看着柳錦馥,“來人,把貴妃押回霜華宮!”
“是。”陸風手一揮,帶着數十名禁衛軍快步朝着柳錦馥奔去。
江甯眼看着陸風等人朝着柳錦馥不斷靠近。
“甯妃,你幹什麽?”
等江甯回過神來,她整個人已經擋在柳錦馥面前。
她回過神來,隻見衆人的目光一齊打量着她,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轉而投向一旁顫抖不已的宮女。
“你既然說,是貴妃娘娘指使的,那請問,貴妃娘娘是什麽時候把毒藥給的你,每次劑量多少,你是如何将毒藥放在皇後娘娘傷口上的?”
那宮女驟然被點了名,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是、是大約十日前的深夜,貴妃娘娘約我在霜華宮外的竹林裏,然、然後……
”她一邊哆哆嗦嗦的說着,一邊時不時的望向一旁的皇後。
她斷斷續續的說出了幾個字,嘴唇哆嗦了半天,卻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奴婢,奴婢記不得了!但奴婢發誓,奴婢沒有半句謊言,這一切都是貴妃娘娘讓奴婢做的,不信,不信您可以去搜!”
江甯表情冷漠,“沒有半句謊言?我看,你嘴裏分明沒有半句真話!問你細節你一點都答不出,如此蹩腳的謊話也能說出口!說,你究竟是受了誰的指使,竟然敢誣賴貴妃娘娘!”
她微微彎腰,鼻尖幾乎要與那小宮女的鼻尖貼在一起。
她雙眼睜大,平日裏那股子平易近人的懶散模樣蕩然無存,滿臉皆是咄咄逼人的神色。
那宮女渾身一哆嗦,整個人摔倒在地,“奴婢、奴婢……”
她雙目倉皇,時而望向沈清蓉,時而又将目光落在咄咄逼人的穆景昭和江甯身上。
“謀害皇後,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穆景昭眉毛微蹙,“朕隻怕你到時得了好處卻沒命消受。”
那宮女面露糾結之色,她左右張望着,最終,有些艱難的張開那蒼白幹涸的嘴唇,“其實是——”
“皇上——”就在這時,原本一直在沈同懷中低聲啜泣的沈清蓉驟然掙開了沈同的懷抱,她擦着臉上的眼淚,泣不成聲的跟穆景昭開口,“皇上和甯妃如此,不過是覺得臣妾自導自演,嘩衆取寵,臣妾深知自己沒有能耐像妹妹一樣如此蒙受恩寵,是奴婢愚鈍。”
她随手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痕,那新鮮包紮好的紗布上又有鮮紅色的血迹沁出,看上去格外的觸目驚心。
“既然如此,那便就當是臣妾是在自導自演吧,不要因爲臣妾這受的一點點委屈就毀了妹妹的生辰宴。”
沈清蓉嘴角揚起了一個有些牽強的笑容,她扶着沈同的手臂掙紮着起身,轉身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背影頗有幾分落寞。
而沈同,則看着江甯和穆景昭二人,表情怨毒。
如此一來,到是把江甯和穆景昭架上了一個壞人的位置。
江甯一愣,她歪着腦袋思索了半天,仔細回想了不久之前所做的一切,她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麽自己什麽都不曾做錯,倒像是一下子成了壞人。
就在江甯愣神的片刻,沈清蓉已經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重新做回了一副賢後的姿态,像是不久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她笑容溫婉,嘴唇對着江甯勾勒出了一個甜蜜的弧度,“趕快重新開始吧,甯妃,本宮還在等着看你後面還有什麽新花樣呢。”
穆景昭連一黑,對着陸風等人一揮手,“這個宮女,給朕拖下去,即刻杖斃。”
“是。”
“皇上,奴婢願望啊皇上——”随着一聲又一聲棍仗的打在皮肉的悶響聲響起,那聲嘶力竭力竭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直到逐漸消匿。
衆位賓客陸陸續續的回到了位置上,江甯扭頭望着一旁的沈清蓉,對方的表情依舊甜蜜動人。
江甯神情一陣恍惚,她感覺自己像是什麽都聽不見了。
耳朵裏全是那宮女的慘叫聲在嗡嗡作響
“走吧,朕需要你爲朕主持大局。”穆景昭這麽說着,從身後攬過江甯的肩膀,親自将她送回了位置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