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甯看着穆景昭那一臉懵懂的模樣,有些無奈地緩緩歎出一口氣來。
她好像瞬間明白了,若是穆景昭是身在泰山之巅的天之驕子,那自己便是栖身山腳的布衣賤民。
穆景昭俯瞰天下,卻不見山地平民耕作之苦,她注視着眼前的方寸之地,窺不到遠在天際之人的高處不勝寒。
若說平日裏她眼中的自己和穆景昭之間隔着一道天塹,那麽此刻的穆景昭則是近在她眼前。隻是剝去了一切光環的一個方才脫離父母幫助,面對一切手足無措的小少爺。
莫名的,她覺得自己頭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前這個人的真面目。
是一種褪去一切僞裝和虛名的,真真切切的穆景昭。
但同時,她心中又生出另外一個有些大膽的想法。
那就是,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或許根本就不适合當皇帝。
當然,這句話,江甯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
然而隻是片刻的錯愕,穆景昭便即刻搬了把椅子挨着江甯坐了下來。
随手從一旁抽出一張紙張鋪在桌面上,提起毛筆作勢便要朝着寫去。
“你給朕說一下,朕把這些都記下來。”
江甯轉頭看他,隻見他的眼中滿是虛心求教的期待,再也沒有了往日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她淡淡的歎出一口氣來,至少,他是真的在努力學習着怎麽當好一個皇帝。
許是見她久久不曾說話,穆景昭那雙深邃的眸子中有了幾分罕有的無措。
“朕知道朕算不上一個好皇帝,但還是很想盡力做好這些事情。”
江甯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她從别人口中得知的,穆景昭是先皇和先後的獨子,因此,不管如何,皇上之位都會交到他的手上。
他不需要争取,也沒得選。
“若是不是生在帝王家,皇上想做什麽?”
似乎是沒有料到江甯忽然會說出這麽一句話,穆景昭錯愕了片刻,随即眸子黯了黯。
“朕不知道。”
江甯也不再追問下去,有些事情,既然本沒有選擇,那便不如切了所有念想來得輕松。
“臣妾覺得,首要的,便是要讓百姓明白,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造福百姓。”
她清了清嗓子,說出這麽一句話,然而穆景昭的思緒卻像是飄向了遠方。
穆景昭的臉就這麽毫無顧忌的湊到江甯面前,江甯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看到對方細膩無暇的皮膚,以及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即使對方的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臉上,她卻還是因着這過于貼近的距離而雙頰發燙。
“皇上?”江甯揚聲喊了一聲,強行阻斷了自己的紛亂的思緒。
穆景昭這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有些不自然的别過臉去,“朕剛剛走神了,你再說一遍。”
江甯翻了個白眼,這個人當真是連一句抱歉都不會說。
然而,她也早已懶得跟他一般見識。
“臣妾覺得,首要的問題是要讓百姓明白,皇上的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造福百姓。”
她又重複了一遍,穆景昭随即提筆,原封不動的将江甯的話寫在了紙上。
他筆一頓,沉吟了片刻,“在各處張貼告示如何?”
他轉頭望向江甯的方向,像是在試探她的意見,然而,此刻的江甯的腦袋正湊在穆景昭身側看着他寫字。
穆景昭猝不及防的一轉頭,對方的臉猝不及防的出現在面前。
兩個鼻尖猝不及防的碰在了一起。
江甯呼吸驟然一滞,一時間竟是忘記了呼吸。
要知道,這麽多年來,她都在忙着賺錢和生計,完全沒有時間和經曆去與異性談情說愛。
跟一個男人貼得那麽近,可以說是她人生頭一遭。
于是就一瞬,江甯的臉頰瞬間紅到了耳根。
她渾身一顫,随即的不自然的别過臉去,“可以。”
而穆景昭,卻還是維持着不久之前的動作,就那麽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他臉頰上的那一片紅暈,早已從臉頰蔓延到了脖頸和耳後。
空氣中兩人如雷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江甯竭力的呼出兩口氣,勉強把自己的不自在壓了下去。
然而,她身側的穆景昭卻遲遲沒有回應。
她轉頭看向對方紅得過分的耳根,心中忽然有些奇怪。
穆景昭膝下雖然無子,但好歹也娶了兩個妻子,個個貌美如花。
可他爲什麽隻是跟自己貼了一下鼻子,便能臉紅成這樣?
江甯心中莫名,卻也懶得深究,本來今日她隻想一個人思念一下家人,沒料到自己就這麽被抓來當了軍師。
一開始她心裏安慰自己這都是爲了造福百姓也就罷了,可這麽一下,她忽然意識到了,現在可是深更半夜,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這種古怪的氛圍讓江甯愈發的不适,她迫切的想要早早解決離開。
于是她直接伸手,推了穆景昭一把,“皇上,臣妾覺得可以。”
穆景昭猝不及防的被她撞了一下,整個人歪向一邊,愣了片刻,這才點頭如搗蒜,“好、好!”
這麽說着,他又次顫顫巍巍提起筆,朝着面前的紙上寫去。
自始至終,他不曾看過江甯一眼,耳朵上的紅暈也不曾褪去。
然而,他手上的筆落在紙上,方才劃出了短短的一道痕,手上的筆卻顫顫巍巍的歪向了一邊。
他微微側頭,像是忽然意識到了江甯正在看着他一般,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伸出另外一隻手摁在筆尾,勉強把那一陣顫抖壓了下去。
江甯望着穆景昭那兩隻相互交疊卻依舊顫抖不已的手,像是忽然明白了,爲什麽對方平時那麽可恨,卻能有有兩個如此貌美的妃子。
她托腮,感慨這個時候的穆景昭倒是出乎意料的可愛。
見對方哆哆嗦嗦半天也寫不出來半個字,她等得有些不耐煩,索性便不再看他了。
江甯轉過頭,漫不經心的看着殿内滿滿當當的書架。
冷宮的宮殿自然是比不上穆景昭的禦書房,因此,書架将這宮殿塞了個滿滿當當,架子與架子幾乎是要緊貼在一起。
她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短短幾行字便概括完的女将軍的傳奇。
這麽一屋子滿滿當當的書,又藏着多少人一生呢?
江甯這麽想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從心中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