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三日之後,你不能給朕一個滿意的答複的話——”
穆景昭的話落在那個字上,便悄無聲息的隐匿了下去。
沈清蓉的神色依舊如常,她躬身行禮,“臣妾一定會徹查到底,若是不能讓皇上滿意,任憑皇上責罰。”
就在兩人談話陷入僵局之時,江甯卻始終怔怔的站在穆景昭身邊,表情有些木讷。
她還沒有從看到茯苓身體的那一瞬間驚吓中緩過神來。
自從她目睹自己的父母族人慘死之後,她便對屍體産生了一種沒得由來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僅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消散,反倒是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很多年。
夜風徐徐,吹拂紗幔搖晃,那左右搖擺的幅度讓江甯有些頭暈眼花。
許是因爲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林徵慢慢踱步到了她身前,擋住了她望向紗幔的目光。
她勉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心中登時好受了一些。
江甯頗爲感激的擡頭看了林徵一眼,卻不料,她一擡頭,便跟穆景昭探尋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穆景昭看了一眼林徵,目光又緩緩挪到了江甯蒼白的嘴唇上,眼中思緒泛濫。
終于,他對着在場的衆人發出一聲輕咳,“那便有勞皇後了。”
等到沈清蓉肯定的回應之後,他又繼續開口吩咐,“阿徵,把屍體處理一下。又轉頭望向江甯,“朕送你回去。”
“是。”衆人各自領命,開始四散而開。
江甯在穆景昭的護送下回到冷宮之時,折柳已經在門口等候她已久。
“我的娘娘啊,您終于回來了,可擔心死我了!”折柳立刻迎上去,環繞着她的周身,仔細檢查了沒有任何異樣之後,她這才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拉着江甯朝着殿中走去。
直到這時,她才看到站在江甯身後的穆景昭,連忙躬身行禮,“皇上吉祥。”
“免禮。”穆景昭聲音很輕,“你先退下。”
折柳連連點頭,退出了正殿,隻留下了穆景昭和江甯兩個人。
兩人圍着桌邊坐下,穆景昭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江甯身前。
她接過,雙手捧着,卻并沒有半點要喝的意思,那氤氲的霧氣在她的眼睫上凝結成點點水珠,但那慘白的臉色,卻沒有因爲着水汽的沁潤而舒緩些。
“那咬舌自盡的宮女,正是昨夜裏給紅燒肉裏加入相思子的人。”
江甯似乎這才終于回過神來,她微微擡眼,“有何依據?”
“今日李梓年前去調查的時候,她身上的相思子不小心掉出,正巧杯李梓年看到。”
她微微一怔,神情有些無奈的發出一聲輕笑,“臣妾這麽蠢笨粗心的人,都知道在做過壞事之後一定要毀屍滅迹,這個試圖弑君的人會不知道?”
穆景昭微微點頭,對江甯的說法表示贊成,随即,他端着茶水湊到唇邊,“李梓年來回報時跟朕說,那宮女剛露出馬腳之時便發瘋似的朝着長樂宮的方向跑去,臨到死前還在叫皇後。”
江甯微微搖頭,她實在是不相信,這個這麽長時間裏都沒辦法讓穆景昭找到半點把柄的罪魁禍首,會做出這麽漏洞百出的事情。
“不像是皇後娘娘所爲。”
“朕也相信,皇後絕不會做出這麽蠢笨的事情。”
江甯眉頭微微蹙起,“但是還有一個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穆景昭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爲什麽幕後之人,會在那麽快的時間内得知我去了長樂宮,急着利用我給皇後制造出不在場的證據。”
穆景昭微微一怔,很顯然,他其實也很想到過這個問題,但卻還是沒有想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十五之夜刺殺一事,真正知道實情的,也就隻有江甯、穆景昭、林徵以及那幕後主使之人罷了。
如果說那幕後主使之人是想要通過這個方式,将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皇後身上的話,他又爲何能恰到好處的踩到江甯去皇後宮中用膳的時間?
這樣的做法,就像是一邊栽贓嫁禍,一邊又在爲她開脫。
自相矛盾得讓人捉摸不透。
“或許,這隻是一個巧合。”江甯有些遲疑的開口道。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連江甯自己甚至都不是很相信。
“或者是,那幕後主使是皇後娘娘宮中的人?”
她試着分析了兩句,實在是覺得自己腦子有點頭疼。
她雖擅長經商,但也隻是一些簡單的利益往來和數字計算,這種東西的考慮,實在是有些超過大腦承受的範圍了。
在江甯說話的過程中,穆景昭始終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他今日專程陪江甯回來,一是擔心江甯被人盯上出了意外,二是因爲在事情沒有确切的結論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身在帝位,讓穆景昭形成了内斂多疑的性格。
關于刺殺一事,事關國家與社稷。
哪怕是錯殺一萬,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
穆景昭看了許久,他終于緩緩的點了點頭,“你說得有理,這些天你多小心。”
江甯點點頭,沒有再多說,她揉了揉太陽穴,但那頭疼,卻還是沒有舒緩半分。
“皇上爲何會将這件事交予皇後去調查。”她像是喃喃自語般的問了一句,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般的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其實你還是懷疑皇後娘娘。”
原本多雲的夜空驟然降下一道閃電,照亮了那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穆景昭表情沉沉的臉。
“在沒有确切證據之前,誰都有可能。”他微微一頓,起身,望向窗外,“朕倒是想要看看,皇後會如何處理此事。”‘
此時,夜風呼嘯,夜風裹挾着枯葉從那大敞着的窗戶灌進屋内,在那一小片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狼籍。
風中有了新鮮的泥土香氣,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預示着一場暴雨來襲。
江甯看着穆景昭線條分明的臉,微微歎了一口氣,“當皇上可真辛苦。”
正在伸手關窗的穆景昭動作一僵,這麽多年,他聽過太多的聲音。
有人罵皇帝無能,有人羨慕皇帝權力滔天,卻從沒有人去設身處地的感慨一句,當皇帝有多辛苦。
他怔怔的望向江甯,試圖從江甯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看出幾分谄媚的讨好。
然而,江甯那雙大眼睛裏,卻是一如既往的澄澈透明。
穆景昭别過臉去,他甚至有些爲自己對江甯的懷疑而感到自慚形穢。
不過,江甯可沒有想到那麽多。
她的直線條思維沒辦法構成“穆景昭送自己回來是因爲懷疑自己”這樣的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