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景昭坐在床邊,他垂眸,靜靜的看着熟睡中的江甯,她臉色蒼白,額頭上還殘存着些許的汗水,柳葉彎眉緊蹙着,似乎是在做什麽噩夢。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爲她掖了掖被角。
那被子是最普通的棉布質地,灰撲撲的色彩如同這年久失修的冷宮一般,給人一種陳舊的破敗感。
穆景昭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幾乎是目光不經意的一掃,他就看到了她發間的孔雀羽钗子。
那孔雀羽钗子歪歪扭扭别在她淩亂的發間,似乎是下一秒就會擺脫那青絲的束縛,跌落床邊。
穆景昭想了想,伸手,将她發間的钗子取下,攥在手裏。
其實他在給江甯解禁之後,就賞賜她許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一應俱全。
可是這冷宮卻還是原本的模樣,沒有半點的改變。
他托着下巴,有些出神看着江甯眼下那顆小小的肉痣。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少女了。
“咚咚——”門外響起了一聲叩門聲,随即,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穆景昭聞聲望去,隻見李梓年從門口探出了一個腦袋,低聲對他喊了一句,“皇上——”
他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李梓年随即閉嘴。
李梓年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中的江甯上,他點點頭,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入。
他抱着一件嶄新的衣物,快步走到穆景昭身側,“皇上,你吩咐我的衣物我已經拿來了。”
穆景昭瞥了那衣物一眼,随即起身,張開雙臂,李梓年連忙來到他身側,爲他解解衣帶。
穆景昭看着衣物從自己的身上剝離,目光不自覺的瞥到自己右肩位置,一塊顔色較深的污漬。
他臉色漸沉,想到了他背江甯進入冷宮之時,她的腦袋在自己肩膀上蹭來蹭去時那種柔軟又微微發癢的奇妙觸感。
那時,他甚至是天真的以爲江甯是在撒嬌。
随着衣物的剝離,穆景昭看到了衣服上的污漬,還有位于他屁股位置上的兩個清晰的腳印。
他感覺自己有些呼吸困難。
“娘娘啊,我回來啦——”折柳哼着小曲,滿面紅光的推門而入,就在她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她看到了穆景昭那張陰沉可怕的臉。
折柳渾身一顫,連忙退出了屋子。
“不好意思,打擾了皇上和娘娘,奴婢該死。”
穆景昭着太監點點頭,示意他讓折柳離開。
太監出了宮殿,他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齊。
再回頭望向江甯的時候,他眼中的那一絲柔軟已經蕩然無存,他歪着腦袋,像是在想着什麽鬼主意。
李梓年抱着衣物就要離開,卻被穆景昭及時制止,那髒兮兮的龍袍被放在一旁。
李梓年方才開門,還沒踏出步子,就轉頭望向穆景昭,沉聲開口,“皇上,張太醫來了。”
穆景昭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進去吧。”張太醫聞聲提着藥箱進了殿内。
張太醫給江甯把了個脈,便提着藥箱和穆景昭一起出了門。
兩人一起踱步來到庭院中。
“甯妃怎麽樣了?”
張太醫弓着身子,下巴的胡須随着點頭的動作不斷抖動。
“娘娘沒什麽大礙,她會如此,隻是因爲喝了老鼠藥又吃了涼的東西,再加上奔跑,刺激了脾胃,稍微休息,多喝點溫水,慢慢就可恢複。”
穆景昭長籲了一口氣,随即,他有些莫名的轉頭看向張太醫,“奔跑。”
張太醫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娘娘心善,特地跑來叮囑臣,若是皇上調查,把責任全推給她。”
穆景昭陰沉的表情終于松動,他下意識的朝着寝殿的方向,目光柔軟。
“隻不過。”張太醫的聲音再度喚回了穆景昭的思緒。
“臣不能保證娘娘在湯裏加了多少藥,具體情況還要觀察後才能得知。”
穆景昭微微颔首,“朕會在這裏守着她,你先退下。”
老太醫應聲後告辭。
穆景昭喚了折柳來照顧江甯,而他自己,則出了冷宮。
——
夜晚,錦鯉池邊涼亭上。
穆景昭神情有些倦怠的坐在石桌邊,而林徵,則立在他的面前。
“說吧。”
林徵似乎還沒有從禦花園中自己與江甯的邂逅中緩過神來,他看着穆景昭,嘴唇微動,有些遲疑的開口。
“娘娘她,本是帝都街邊的一個小流浪兒,孤苦無依,幾乎流入風場所,好在娘娘命大,逃了出來。”
“許是因爲看她可憐,一位老乞丐收留了她,把她當孫女撫養,他們二人就住在皇城南邊的破廟裏。”
“那位老乞丐教娘娘乞讨,他們二人就開始了一起乞讨流浪的生活,直到有一次,那老乞丐惹怒了街邊一個小捕快,被痛打了一頓,連帶娘娘也跟着遭殃。那老乞丐拼死保住了娘娘,自己卻丢了性命。”
“而後娘娘又成了孤身一人,她一無所有,但又不願乞讨,于是隻能憑着說書來賺一些碎銀子,勉強度日。”
“在她說書的這些年裏,也曾遇到被驅趕,被打罵,被”
“娘娘在說書的這些年裏,生活很單一,每日早出晚歸,除了偶爾去酒樓吃頓好菜以外,沒有任何特别的舉動,也甚少聽見娘娘和其他人有什麽親密的聯系。”
穆景昭托着下巴,他腦海中逐漸浮現出江甯那瘦削單薄又異常倔強的背影。
“在此之前呢?”
林徵神情有一瞬的躲閃,但是也就隻有那一瞬,就被着朦胧的月色給遮掩了過去。
他最終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無人知曉。”
“那,她是多少年前開始出現在這裏的。”
林徵有些不自然的抿唇,他緩緩别過頭去,望向湖面兩人相對的倒影,“約莫十年前吧。”他有些遲疑的補充了一句,“似乎大家也不太确定。”
“十年。”穆景昭聲音沉沉的說出這兩個字,像是壓了千斤力氣。
這一段時間,無論是壓在哪一個人身上,都是長到足以壓垮那人一生的經曆。
可是江甯,她一個女孩,孤苦無依的過了那麽久漂泊不定的生活,卻依舊堅定勇敢的面對一切。
穆景昭忽然覺得有一股騰騰的暖流從自己的心口升起,蔓延到他的鼻腔,讓其有些微微發癢。
“朕還是不明白。”他強壓下一切異樣,“若是要刺殺,沒有道理去找一個街邊籍籍無名到說書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