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頭阻礙着江甯的視線,從紅布的縫隙中看去,她隻能看見繡着金菊的紅布鞋緩緩朝着她靠近。
那紅布鞋在江甯身前不遠處,“哎呀,沒事沒事,姑娘隻是不小心睡着了,身子歪下去磕到了腦袋。”江甯從聲音裏判斷出,來人大概是個老嬷嬷。
老嬷嬷伸手扶起她,“姑娘正跟我鬧脾氣呢,我哄哄她。”
江甯被驚得渾身一顫,努力掙紮着想要掙脫老嬷嬷的束縛。
那老嬷嬷扶着江甯胳膊的手猛地收緊,皮肉上傳來的刺痛驚得江甯龇牙咧嘴,無奈嘴巴被破布塞着,隻能發出“嗯嗯”的幾聲響。
就在她竭力掙紮之時,寒光一閃,一把雪白的匕首抵上了江甯的脖子
“我若是你,我就老實點。”那老嬷嬷語氣沉沉,惹得江甯身上寒氣直冒,“你現在在我手上,懂事點,我可以留你一條命,明不明白?”
江甯點頭不止,老嬷嬷轉身出了花轎。
送親的隊伍繼續向前,隊伍不知道走了多久,逐漸從人聲鼎沸轉爲安甯靜谧。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終于落地,老嬷嬷給江甯解了束縛,扶着她下了花轎,走了一條很長的路。
一路上,老嬷嬷跟江甯說了很多話。
大緻的内容便是,給她五萬兩的銀子,刺殺今晚的新郎,若是江甯不願意,那便是死路一條。
江甯沒得選,隻能先應下,日後再想對策。
老嬷嬷似乎對江甯的表現非常滿意,将一把匕首交予江甯,便把她交到了另一個年輕丫鬟手上。
江甯蒙着蓋頭,不知自已身在何處,在老嬷嬷的恐吓之後,她也不再敢輕舉妄動,于是,她便乖順的被帶進了洞房。
她獨自一人在洞房裏待了很久,四周寂靜無聲,隻有燭火跳動的影子在她的腳上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門外尖聲尖氣的“皇上駕到——”的呼喝,她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居然是被送入了宮裏。
而自己要嫁的,便是當今聖上。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沉重而舒緩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内響起,江甯明白,今晚要刺殺的目标,正在朝着她靠近。
所幸,對方沒有對她說多少話,便直接掀開了她的蓋頭。
她看着對方身上繡工考究的金龍紋樣,幾乎就要熱淚盈眶。她也實在是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除了皇上,誰還能給她主持公道。
内心的迫切讓她暫時的忘卻了心中的恐懼,她下意識的就想去抓對方的衣領,說出自己的遭遇。
無奈長時間的捆綁讓江甯早已四肢無力,她隻是往前一迎,便整個人栽倒在皇上腳邊。
江甯毫不猶豫,一把便抱上了皇上——穆景昭的大腿。
不顧穆景昭的掙紮,江甯抱着他的大腿對他訴說了自己這幾天的遭遇。
情到深處,江甯捧着那老嬷嬷塞給她的匕首,痛哭着保證自己對皇上忠心不二。
然後,她便被穆景昭當作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丢出了宮殿。
随後,她不曾謀面的倒黴丫鬟折柳也被丢出了宮殿。
主仆二人被馬不停蹄的送進了冷宮。
江甯一開始在冷宮也還算樂得輕松自在。
她原本在宮外說書,朝九晚五,風雨無阻。好不容易得閑偷懶,她求之不得,于是日日躺平擺爛,隻當是白撿了一個長假期。
反正宮中不愁吃喝,條件不錯。
直到某一天,走投無路的折柳捧着一隻老鼠,差點在江甯面前生吞下去。
江甯這才幡然醒悟,她在冷宮中的安逸生活,是折柳無私的犧牲換來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愧疚,畢竟折柳也算是被她所連累。
于是她決定重操舊業,通過自己的雙手來養活自己和折柳。
但身在冷宮,總是行動不便,于是江甯讓折柳的相好陸風,想辦法把宮人吸引到了此處。
而她和折柳,則在冷宮的牆角下鑿了一個大窟窿,開始對着窟窿外的宮人說書。
江甯左思右想,覺得當下人們最津津樂道的,便是宮中主子們的八卦,尤其是前不久她被打入冷宮一事。
于是,她對着衆人訴說了她和穆景昭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惹得無數宮人在牆角潸然淚下。
江甯靠着說書賺了個盆滿缽滿不說,還成功的讓衆人相信了她和穆景昭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而她之所以身在冷宮,是因爲其中有無法言說的誤會和苦衷。
她走出冷宮,一朝成爲寵妃,隻是時間問題。
即使宮人們對江甯口中曲折離奇的故事心存懷疑,但是這種懷疑很便煙消雲散。
所有的不合理,都在江甯“丞相嫡女”的身份下變得合理。
于是,大家都非常樂意送江甯一個順水人情。
畢竟若是她一朝得勢,提拔,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若是不得勢,也沒什麽損失。
于是,江甯便就這樣在冷宮生存了下來。
——
此刻,霜華殿中。
江甯驚疑不已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最終,她還是在不可撼動的皇權下屈服了。
“皇上想讓小人做什麽?”
穆景昭嘴角勾勒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殺了朕。”
他不由分說的将手裏的金錠子塞進江甯的手裏,“那賊人不是用五萬兩銀子買朕的性命嗎?”随即他瞬間起身,“那朕便用十萬兩金子将朕的命買回來。”
江甯有點發愣,她怔怔的望着手裏沉甸甸的金錠子,人生頭一次,她對這個國家的未來感到擔憂。
似乎是終于覺察到自己的失言,穆景昭讪讪的收手,重新落了座。
“小人…”江甯張了張嘴,她本來想問,自己有沒有選擇的餘地。
話到嘴邊,又覺得稍顯多餘,“皇上希望小人怎麽做?”
聽到她這麽問,穆景昭坐直了身子,正聲說道,“就按照你們原本的計劃,刺殺我。”
江甯原本想要辯解那并不是自己和别人的計劃,但話到嘴邊,又被憋了回去。
“無論你用什麽方式,什麽手段,朕隻給你五次機會。”他揚了揚下巴,居高臨下的睥睨着她,“若是成功,朕将許諾的報酬給你,若是失敗…”
後半句話被穆景昭咽了下去,其實也不必說,江甯也可以大概猜到是什麽。
“第一次,便在本月的十五吧。”
“若是小人被當作刺客抓捕呢?”
“朕會赦免你無罪。”
“若是小人刺殺成功了呢?”
“朕會留下遺诏完成許諾。”
江甯思索了片刻,卻還是沒有問出什麽實際的問題,兩人就在這宮殿中無聲對峙着。
末了,穆景昭緩緩開口,“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江甯咬咬牙,跪直了身子,“小人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她望向穆景昭,聲音不卑不亢,“事成之後,皇上可以還小人自由。”
穆景昭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說這麽一句話,他怔怔的望着江甯,良久,最終還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謝皇上。”
她鄭重其事的對穆景昭磕了個頭,随即起身告辭,“若是沒有什麽事情,小人先告辭了。”
“改一下自稱。”
江甯腳下一頓,“臣妾告退。”
她想了想,“臣妾的說書還可以繼續嗎?”
“可以。”穆景昭聲音很輕,“把朕的形象說得正面些。”
她點頭,給穆景昭關上了門。
江甯把玩着手上的金錠子,踏着夕陽朝着冷宮走去。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她被綁架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天氣。
任是江甯想破腦袋的沒想明白,若是對方真的想要取穆景昭的性命,爲什麽會選擇她來代替丞相千金出嫁?
自己本隻是街邊的一個說書女,柔弱無力無才無貌,跟丞相府更是扯不上半點關系。
明明會有千萬個更好的選擇來完成這一艱巨的任務,但爲何,偏偏是她?
江甯還沒走到冷宮,便看到牆角圍了烏泱泱的一群宮人。
一位綠衣宮女瞧見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甯妃娘娘回來啦——”
人群紛紛轉身望她,對她傳來或好奇或關切的眼神。
不過江甯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雜,一下子把她砸了個暈頭轉向,她現在隻想倒頭睡一覺,顧不得其他。
于是她有氣無力的對着衆人擺擺手,“今日本宮有些累了,就不說書了,辛苦大家苦等一場,明日本宮多說半個時辰。”
然而人群不僅沒有因她的話而散開,反倒是眼中的驚奇之色越積越深。
江甯不解,轉身順着衆人的方向望去,隻見長街轉角處,一個紅鼻子的老太監,正氣喘籲籲的朝着她跑來。
見江甯轉頭,老太監大喜,對着江甯揮揮手,“娘娘!您走得也忒快了些,奴才跟了您一路,愣是沒追上!”
老太監跑到江甯面前停下,他笑容谄媚,“娘娘,您終于熬出頭了啊!”說罷,他清了清嗓子,停止腰闆,從懷中抽出一卷卷軸,不緊不慢的展開,尖聲尖氣的揚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江甯聞聲下跪,身後的宮人更是不約而同的跪倒了一片。
“甯妃江氏,品行端正,德行兼備,特許其恢複嫔妃位份、稱号,遷出冷宮,移居明月樓——”而後,老太監又宣讀了一堆零零碎碎的賞賜,但是江甯也沒太聽進去。
末了,江甯叩頭,卻并未接旨,隻是仰頭說道:“麻煩公公回皇上話,本宮不願遷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