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道:“媽,我和呂非結婚,就是因爲他是宋嘉應,宋嘉應沒有死。”
不僅沒死,還是大活人活蹦亂跳,沒有癱也沒有病。
過年前剛有滬城“宋嘉應”的來信,黃鳳來之前或許懷疑過呂非的身份,但後面也逐漸徹底打消念頭。
畢竟不是兩口子朝夕相處,呂非的身份又有證明,黃鳳來真沒想到原來女兒女婿這麽久一直騙她。
“我——”黃鳳來恍恍惚惚,扶着桌子先坐下,飄忽的聲音傳出,“糖豆也知道吧?肯定知道,要不咋能和呂非那麽親,我還說可能孩子覺得他像爸爸。”
“好你們娘倆,真是騙的我……我是被你們賣了還給你們數錢!”
白柳乖乖站在一邊動都不敢動,坐也不敢坐。
天知道她已經有多少年沒這麽慫過,上次這麽慫還是她高中的時候逃學。
黃鳳來絮絮叨叨罵了一通,心情好不少,轉頭卻恰好看到呂非和白柳的照片,兩人中間還站着笑得一臉燦爛的糖豆。
其實,一家三口能一直在一起,也是好事。
但現在——
“呂、宋嘉應到底在幹嘛,他這次是真有事,還是和上次一樣跑幾年,回來再換一個身份?”黃鳳來說着又生氣了,“你們一次次結婚跟兒戲似的,生死就那麽簡單?”
“他可能有點危險,爲了避免被其他人先抓到他身份上的問題,決定自己暴露……他不想繼續這樣,媽,我們也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白柳慢慢解釋。
宋嘉應至今沒有傳回消息,她最擔心的是宋嘉應被當成敵特和間諜,如果撇清嫌疑,本質上換個身份并不算大事。
人生在世,誰不是以多種面孔示人?
她肯定宋嘉應不會有危害國家安全的野心,退一步講,宋嘉應對世間的視角極其冷漠,常常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已知宋嘉應不會出問題,但未知港城宋家到底幹淨不幹淨。
太複雜了,不是她能知道的東西。
黃鳳來聽她說得暈暈乎乎,最後歎息一聲:“也不知道當年讓你嫁給宋嘉應是對是錯,他對你好是真,但帶來的麻煩也是真。”
“但凡換一個男人,你現在是幸福美滿又和樂的日子,可……”
後面她的嘟囔聲越來越低,沒有說的話他們其實都知道。
換一個人嫁,白柳或許能收獲幸福的家庭,也許生的孩子也像糖豆這樣古靈精怪,或者乖巧聽話。
至于她的人生,理所當然少了許多波折。
十有八九不會上工農兵大學,更不會學外語、做外貿、考研究生,乃至于買京城的房子等等事情都不會發生。
命運的奇妙之處,往往在于即使她已經走了一遭,但在嶄新的環境下她依然不知道未來等她的是什麽。
回頭看審視曾經做過的很多決定,有對有錯,有欣慰有遺憾,唯獨沒有資格批評當時的她。
“媽,我從來不後悔。”她深吸一口氣,停頓片刻才說,“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人生哪裏能一帆風順,有點波動很正常。”
沒有之前的機遇,也不可能有現在的她。
也許是經曆的事情夠多,她顯然比一般人從容和鎮定得多。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她也能接受一切結果。
盡人事,聽天命。
黃鳳來看着這樣的女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心疼還是欣慰。
當媽的操不完的心呐。
“原先我還不同意讓你帶糖豆去京城上學,現在看來,你帶糖豆去也好。”黃鳳來歎息一聲,“遠遠的,省得賤嘴婆子說話難聽,咱不聽。”
白柳将買房子的事情告訴宋嘉應,宋嘉應便告訴了黃鳳來,大約白家其他人至今還不知情。
具體錢數他們沒有說,黃鳳來知道兩口子花得多但掙的也多,猜他們的積蓄經過買房也所剩無幾。
黃鳳來不免又犯愁:“我聽你大嫂說你上了研究生就不能拿工資,宋嘉應那邊不知道啥時候能出來,以後有沒有工作也不知道,你在京城還要帶糖豆,生活咋辦?”
白柳對家裏人在賺錢的事情上說得并不詳細,并不是忌憚,隻是覺得沒必要。
可話說到這裏,她就要解釋。
“媽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京城友誼商店的工作我沒有辭去,每個月還有收入呢。”她要是真沒錢,就去賣一點金豆和金條也不是不行。
活人總歸不會被尿憋死。
黃鳳來将信将疑,手裏盤算她的積蓄還有多少,必要的時候可以接濟小女兒。
因爲心裏有事,她沒有聽清白柳的話,直到白柳又重複一遍。
“啥玩意兒?”黃鳳來蓦地提高聲音,“你說啥,你說你大嫂和你三哥他們能分房?”
分房可是頭等大事,尤其對于安土重遷的老一輩人來說,有了房,才算在城裏真正地紮下根基。
白柳也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她讓出一部分自己的權益,沒道理不告訴其他人。
“……我以後不再是紡織廠職工,房子能勉強留下,但我不想和他們糾纏這些麻煩。我和宋嘉應有兩套房子,他無論有事無事大約也不會繼續留在這裏……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在他們也是紡織廠的職工,其他人我肯定不給。”
一番話過後,黃鳳來更是目瞪口呆,她無法分辨自己該生氣還是喜悅,似乎如何都不合适。
都是自己的孩子,她着實被白柳這一手操作搞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别人搶都搶不來,你真是,房子好歹是傍身的……”黃鳳來想勸說她留下一套。
沒到底一個孩子吃虧,其他兩個孩子占便宜,以後兄弟都沒得做。
白柳哭笑不得,房子值錢她知道,但她已經将糖豆的戶籍轉到京城,京城和永甯縣哪個大環境好幾乎不用比較。
也許有一天她會葉落歸根,但短期内占據一處她不用、别人急需的房子确實不好。
“媽,你不懂。”她忽然出聲。
黃鳳來:???這是什麽俏皮話。
她開始胡說八道:“我這叫财散人聚,他們以後代我在跟前盡孝。”
将心比心,大家心裏都舒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