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早朝的時辰,皇上還沒來。
一衆文武百官,便立在白玉階下等待。
葉太傅回頭,跟謝肅之竊竊私語。
“聽說昨夜,有兩份密報,呈給皇上,我看,今天又有人要倒黴了。”
謝肅之面不改色:“太傅不知道是何事?”
葉太傅壓低聲音:“沒打聽到,這才是事情嚴重的地方,若不然,皇上定會放出一點風聲。”
“可連我都打探不到消息,說明,皇上是因此大爲動怒,所以我才說今日有人要遭殃了。”
謝肅之輕咳兩聲,沒有接話。
葉太傅道:“肅之啊,你這個身子,倒是得好好養養。”
“多謝太傅關懷。”
兩人剛說完,那邊就有一隊明黃儀仗,迎着寒風而來。
“皇上駕到!開朝門,百官進朝!”
百官請安,高呼吾皇萬歲。
皇上一如往常的态度,和煦地道:“愛卿們免禮,今日朕偶感不适,故而來的遲了一些,倒是委屈你們受凍了。”
大臣們連說不敢,跟着皇帝一起進了金銮殿。
但有人留意到,平時太子都跟着一起上朝。
今日,太子墨淩危竟沒來。
早朝剛開始,中書令齊大人就站出來,雙手高拱舉起。
“皇上,臣有一件要事上奏。”
“哦?齊愛卿說吧。”
“昨天,臣聽底下的人彙報,坊中一位神婆,利用巫蠱害人,被福甯郡主和大理寺謝少卿一起抓獲。”
皇帝笑了起來:“有如此好事?”
他看向謝肅之,褒獎道:“謝愛卿,你家真是人才輩出,有了甯甯以後,更是喜事不斷啊!”
謝肅之垂首,俊冷的面孔,沒有多餘的神情。
他反而拱手:“臣惶恐。”
中書令齊大人看了謝肅之一眼。
繼而又說:“皇上,是不是喜事,還言之尚早。”
“臣派人追問徹查,才發現,與神婆勾結害人的,就是謝府二房謝二夫人,也就是謝丞相的弟妹!”
衆臣嘩然。
皇上笑容僵了僵:“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齊大人擲地有聲:“臣也怕坊中有小人針對謝丞相,故而徹查到底,于是,臣發現——”
“謝二夫人使巫術詛咒的,正是帶兵在邊疆對抗長琉國的方青黛,方大将軍。”
這下,臣子們不僅嘩然,還拿驚訝的目光看向謝肅之。
當年謝二爺與方青黛相戀,那可是全京城的佳話。
他們自幼青梅竹馬,更因爲有共同的習武愛好,出雙入對。
二人彼此更是戰功赫赫,是滄雲國内,有名的将領,百姓們出于愛戴,還爲他們起了個外号,叫“武神夫婦”。
後來,兩家差點結爲姻親。
可誰能想到,謝二爺被人用計,玷污了另外一個女子的身子。
方将軍含淚遠走,前往邊疆鎮守,再不回京。
衆人都對這段往事唏噓不已。
這一次,聽到謝二夫人詛咒謝二爺的舊愛。
臣子們更是小聲感歎,更覺得此舉惡毒,實在泯滅良心。
皇帝神情複雜。
中書令齊大人更進一步道:“而且,臣還徹查發現,原來謝丞相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但他不僅秘而不發、隐瞞不報,還将謝二夫人保了下來。”
百官驚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說什麽的都有。
但都圍繞着“丞相徇私包庇”而感慨。
那些武官們已經激憤起來。
他們對着謝肅之發難——
“方将軍身爲武将,爲滄雲國出生入死,巾帼不讓須眉,您府上的二夫人,竟詛咒害她,心中,還有沒有大局忠義!”
“此法實在惡毒,而大人您作爲丞相,竟然因爲謝二夫人是自己的弟妹,就包庇處理,真讓人心寒。”
甚至有武将對皇上拱拳,氣憤至極地說:“皇上,我們武将帶兵出征,常常九死一生。”
“滄雲國是我們的家鄉,可這家中,竟有人因私人恩怨而賭咒害人,這讓我們往後,怎麽安心出征?”
“就是啊皇上,您如果不嚴肅處理此事,臣等實在難以接受!”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皇帝不得不将目光轉向謝肅之。
葉太傅暗中碰了碰謝肅之的手臂。
他壓低聲音:“丞相大人,不行就先認錯,别讓事态更嚴重爲好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有人借機犯難,要對謝肅之下手。
謝肅之面不改色,神情依舊冷白如玉,透着沉穩與藏鋒的深邃。
他出列,拱手說:“皇上,這原本是家事,臣考慮到是家醜,才沒有外揚。”
“但既然今日齊大人提了出來,臣不得不給大家一個交代,也好說明白。”
“在事發過後,謝少卿明安,已經将臣的弟妹抓入大理寺的監牢,盤核審問了。”
衆人大驚。
抓了?謝肅之居然如此大義滅親!
齊大人也愣了愣,随後皺眉問:“事發已經超過三天,爲何當時不抓,隻抓了神婆?”
謝肅之看向他的目光,凜冽如刀鋒,漆黑的眸中,如一片凄寒的冷霜。
“根據大理寺的規矩,先抓犯事人,再由犯事人提供的證據追查,将涉事人等抓捕,謝明安依法辦事,齊大人莫非有什麽異議?”
齊大人頓時被噎了一下。
他的人,隻查到謝二夫人一點事沒有。
根本沒聽說謝肅之抓了人。
皇帝擡手安撫衆臣的情緒。
“好了,諸位愛卿不要急,朕派人去大理寺,一問究竟。”
不一會,皇上派去大理寺詢問實情的禁軍統領,陸大人,匆匆趕回。
“皇上,丞相大人所言屬實,卑職将收押謝二夫人的登記卷宗也一并帶了回來。”
陸統領将卷宗遞上去。
皇帝一看,緊皺的眉頭終于松了。
他遞給太監,讓太監拿給文武百官傳閱,平息他們心中的憤怒。
“你們看,朕就說了,是誤會。”
“肅之是朕的忠臣,怎麽可能會爲了家事,徇私包庇呢?”
謝肅之低下頭。
他拱手道:“皇上,臣慚愧,臣一開始,确實想将此事瞞報。”
衆人錯愕地看向他。
葉太傅也皺了皺眉,再次碰了碰謝肅之的衣袖。
老太傅壓低聲音:“事情到此爲止吧,你别再說了,對你無益!”
然而,謝肅之卻挺胸昂首,目光灼灼,身形高大俊朗,如一段松竹。
“皇上,臣的二弟,曾立了一百零九件功勞,其中大小戰役,加起來超過三十場。”
“早前因爲一場意外,他從此癱瘓,再也不能爲國出征,爲君效忠。”
皇上急忙說:“朕知道,他忠君愛國,朕賞識他,所以,也保留了他的将軍稱謂,允許他好好養病休息。”
謝肅之目光漆黑,平淡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感傷。
“他隻有一個女兒願玖,巫蠱之事被發現後,二弟堅持休妻,依法處置臣的弟妹。”
“可是,想到女兒,二弟他猶豫了,若是弟妹坐牢,他害怕,别人會恥笑他的孩子,父親癱了,母親更是罪人,從此往後,在京中隻有被人指摘嫌棄的份。”
在場的百官沉默了。
大家都是有兒女的人,設身處地地考慮謝二爺的情況,竟都感到唏噓不已。
方才那些武官,想到謝二爺的功績,卻被惹禍的妻子連累至此,也隻有搖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