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門,就看見正對門口擺着一處室内觀景小假山,配着魚缸裏的潺潺流水,竟然有一種好聞的香氣撲鼻而來。
一扇花好月圓的屏風伫立在觀景缸之後,也像是隔絕了外面的刺骨寒冷。
沈甯甯小手搓了搓冰冰涼涼的臉蛋,感到暖和地呼出一口氣。
大宮女道:“娘娘,郡主和表小姐到了。”
室内傳來容妃親切的呼喚:“正好茶湯也煮好了,快進來。”
沈甯甯還有些拘束,倒是齊岫薇,仿佛到了自己家,拉着沈甯甯的小手:“走,嘗嘗去,我姑母做的茶可香了。”
待繞過屏風,沈甯甯才知道,在門口聞到的香味,竟是容妃煮的茶飄來的。
半敞的大窗子下,一張羅漢床,放着一張小方桌,上面紅泥小爐咕嘟嘟地冒熱氣。
容妃在旁邊端坐,笑着招呼兩人過去。
沈甯甯好奇地問:“怎麽能煮出花香呢?”
容妃看着她,笑容溫和:“郡主鼻子真靈,這山針銀尖的茶湯裏,我另外放了梅花和幹栀子。”
“不僅聞起來沁人心脾,喝完了更是能驅寒生熱。”說着,她遞來兩盞。
齊岫薇和沈甯甯坐在容妃對面,兩個小姑娘捧着滾燙的香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幾口茶下去,通體舒暢,沈甯甯感慨地哇了一聲:“真好喝。”
齊岫薇頓時朝她笑說:“你喜歡的話,天天來喝不就好了?”
沈甯甯眨着圓潤烏黑的大眼睛:“那我怎麽能天天麻煩娘娘呢?”
“怎麽不能?你做我表哥的伴讀女官,天天都能喝到。”
聽齊岫薇這麽一說,沈甯甯頓時默默地放下茶盞。
容妃不動聲色地看見,含笑道:“薇兒這是在跟姑母推薦郡主,是不是?”
齊岫薇點點頭:“姑母,要是郡主能留下來,我們一起做表哥的女官就好了。”
沈甯甯卻在這時,粉唇糯糯,鼓起勇氣地說:“可是我不想留下來。”
室内短暫的靜默一瞬。
容妃先開口問道:“怎麽了郡主,可是有什麽爲難的地方?”
齊岫薇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甯甯是想給太子做女官吧!”
沈甯甯卻搖搖頭:“我暫時不想做任何人的女官,因爲,我自己都沒學明白呢。”
“平時上課,都要拖着哥哥給我做的小車車,才能搬得動書。”
她伸出兩隻小胖手:“而且娘娘您看,我的手手,一次隻能拿一支筆,伺候不了皇子讀書。”
“大姑姑說,女官既要爲皇子拿着書,還要給他磨墨,可是,我哪裏忙得過來吖!”
容妃怔住,旋即她先捂唇,輕聲笑了出來,周圍的宮女也跟着抿唇偷笑。
福甯郡主真可愛,連拒絕人都一本正經的童言童語。
容妃笑着說:“甯甯别擔心,女官這件事,本宮其實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她看向齊岫薇:“薇兒這個孩子,天天央求她爹向本宮遞信,非要做這個女官不可,本宮實在是沒法拒絕。”
“聽說她這次考核樣樣成績都不錯,那本宮想,女官的位置,合該是她的,這次叫你二人來,也隻是爲了品茶而已。”
沈甯甯一聽,心中松了口氣,旋即臉上的笑容更加甜美可愛。
“謝謝娘娘,茶可太好喝了。”她終于又肯端起茶盞了。
沒聊一會,容妃便對齊岫薇道:“你先回去吧,本宮有幾句話,要單獨跟甯甯說。”
齊岫薇性子乖巧文靜,聽言,便施施然站起身。
“姑母,那薇兒告退了。”說着,她朝沈甯甯眨了兩下眼睛,轉而跟着宮女離開。
她走後,沈甯甯才将那隻刻着小鹿的木圓牌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娘娘,這個東西還是還給九殿下叭,我知道殿下想感謝我幫他喂小鹿,不過既然我不做他的女官,不應該拿他的東西。”
容妃溫柔深邃的目光,像是海水一樣黑幽。
她看了一眼那木牌,置之一笑:“你這孩子,倒是對自己要求多,就這點小玩意,也值當還回來?”
不過,她也沒有強行要求沈甯甯收下。
容妃看向窗外,北風吹過庭院,帶來積雪簌簌落下。
桌子上的紅泥小爐中的炭,似乎也快燒盡了,那咕嘟冒泡的聲音漸漸消失。
不知何時,宮人都退的一幹二淨,隻有一個大宮女守在屏風外,一動不動,像個雕塑。
“哎。”容妃先歎了口氣:“郡主,你别怪本宮多嘴,将你叫來,是因爲本宮想好好看看你,你和本宮的姐姐,長得實在有幾分相似。”
沈甯甯睜圓了烏黑的眼眸:“是幹娘沈思意嗎?”
容妃點點頭,望着庭院的目光有些懷念悲傷。
“有些事,恐怕謝丞相不會告訴你,當初姐姐她之所以和齊家決裂,是因爲我母親想要爲她說親,将她嫁給我們齊家一個遠房親戚。”
“可那時,姐姐已經與謝丞相定情,怎麽可能再接受别人?”
“姐姐爲了這件事歇斯底裏地抗争,可我母親在家裏說一不二,父親都奈何不了她,故而姐姐她一氣之下,與謝丞相走了。”
“這讓我父母和族中的親人都感到生氣,常言道,聘爲妻奔爲妾,他們覺得姐姐不顧名聲地跟男人離開,是連累齊家的名聲。”
“可本宮卻覺得,姐姐到底爲了自己心愛的人勇敢了一次,本宮一直很羨慕她。”說到這裏,容妃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晶瑩。
沈甯甯一直捧着茶杯,認真地聽着。
那對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偶爾才眨一下,似乎聽的很是入神。
她也很想了解沈思意的過去。
容妃見狀,微微一笑:“說遠了,姐姐與齊家斷絕關系以後,便成爲了謝家的夫人。”
“嫁過去的幾年,她爲謝丞相生了三個孩子,最小的女兒卻在幾年前失蹤,這件事你應該也知道,姐姐更是因爲這個傷心溺亡。”
“本宮看見你的時候,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因爲你與姐姐的眉眼長得實在是太像了,故而之前才會将那個銀如意送給你。”
“可是,沒想到你竟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本宮便很是疑惑,這世上爲什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外間蒼穹墜着濃雲,北風呼嘯,讓沒有點燈的殿裏,晦暗一片。
容妃就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微垂的眉眼,慈悲又哀傷。
“甯甯,本宮懷疑,謝丞相是不是搞錯了?你應該就是他的女兒。”
“不然,你的手上,怎麽會跟他親生女兒一樣,有同一顆紅痣?”容妃說着,拉起了沈甯甯的小手。
手心朝上,那顆小巧靈秀的紅痣,在冷暗的光線中,異常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