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邊站滿了正在商量對策的村民們,還有眼眶紅紅的沈甯甯。
“瘋夫子,你醒了!”小家夥最先發現。
伴随着她話音落下,村民們連忙上前,七嘴八舌地關懷:“瘋書生,你沒事吧?”
“哎喲,太危險了,差點摔死,要不是三娃子發現的早,你就見閻王爺了。”
“可把甯甯吓壞了,哭了好半天,下回不能這樣了!”老村長最後發言,一聲呵斥,讓瘋書生疼痛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他撐起身,陳冶連忙上前,幫着沈甯甯将他扶起來。
“甯甯……”瘋書生額頭上纏着白繃,隐隐地滲出淡紅色:“你們不應該救我,隻有我死了,這樁恩怨才能徹底了了。”
“否則,太子殿下,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咱們祥雲村!”
他說着,聲音沙啞,劇咳兩聲。
沈甯甯小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
“不!夫子,你誤會了哥哥,他确實生氣,但他不是那樣濫殺無辜的人。”
沈甯甯對其他的沒有把握,但是她确信,墨淩危既然答應留瘋書生一條性命,就更不會找祥雲村的麻煩。
瘋書生眼神黯淡無光,像是徹底失去了生的欲望。
沈甯甯淚花挂在眼眶裏,更顯得大眼睛晶瑩剔透。
那張白生生的精緻小臉,挂着讓人憐惜的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小手按住瘋書生的手背。
“夫子,事到如今,您更不能想着去死了,因爲,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不就是用生命去威脅哥哥一定要原諒你嗎?”
“他遭遇了那麽慘痛的事,你不能強迫他諒解,而是要給他時間。”
瘋書生心頭的混沌,好像被她軟糯的話語,點撥開了一樣。
他怔了怔,擡起頭來:“給他時間……”
沈甯甯點點頭:“對,隻有你活着,有朝一日,你們之間的恩怨,或許會解開。”
“可你要是死了,他對戴家的仇恨一定不會消減的,也就再也沒有原諒你們的可能了。”
瘋書生恍然大悟。
他靠着牆,陷入了短暫的怔忪中。
劉大嫂子在旁邊勸:“是啊,人家甯甯說得對,太子都說放你一條生路了,你還要尋死,那就是不給他面子了。”
“咱退一萬步說,太子當初沒燒死你,是不是也有可能,他給你留情了呢?”
“如果是這樣,就不代表你們的關系沒有緩和的機會,人活一輩子,啥事都要經曆,好死不如賴活着啊!”
話糙理不糙,村民們都跟着點點頭。
瘋書生想了好一會,才對沈甯甯鄭重道:“甯甯,各位村鄰,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再尋死了。”
大家夥都松了口氣,尤其是沈甯甯。
她站起身:“夫子,那你可要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再指導我看書。”
瘋書生眼眶通紅地應了。
老村長把陳冶和幾個村裏的青年人叫到門外。
“我怕他心情還是不穩定,這樣,陳家小子,你跟三娃哥一起商量,你們輪流守幾夜。”
陳冶點頭,沈甯甯小手抓着一袋碎銀,馬上遞過來。
老村長頓時一驚,馬上把銀袋子推回來:“使不得!甯甯,你這是幹啥?”
沈甯甯壓低聲音,小臉上帶着感謝的神情。
“村長爺爺,各位大哥哥,瘋書生沒有家人,現在隻有我能管他。”
“剛剛村長爺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謝謝你們肯這麽仔細照顧他,所以這銀子,你們必須收下。”
老村長一陣擺手說不行,陳冶和青年人都躲他身後去。
沒人接沈甯甯的銀子。
老村長認真地說:“甯甯,你要是跟我們這樣見外,那老頭子我可就要傷心了。”
“祥雲村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大家誰心裏不清楚?那都是因爲你的功勞!”
“你帶着大家過上了好日子,咱們幫你分擔分擔,又能怎麽樣?”
“何況,如今村民們團結,親如一家,照顧瘋書生,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你可不要再客套了。”
沈甯甯心中猶如暖流般流淌而過。
不管她怎麽說,老村長就是不肯收銀子。
小家夥隻好決定,多帶着狼狼來送點吃的,保證每個人都不會餓肚子!
當天夜裏。
突然就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就像鵝毛一樣,從無盡的黑色蒼穹中落下。
寒風呼嘯,如刀子般卷過滄雲國的土地。
紫宸宮外的屋檐下,幾個六角宮燈被晃得都讓太監抓不住!
伺候墨淩危的大太監急了,低聲怒斥:“你們這群笨手笨腳的東西,趕緊拆下來,别等吹下來掉在地上。”
他說完,就提着一壺新茶進入大殿,想着太子殿下半個時辰沒叫茶了。
外頭這麽冷,殿内的茶估計早就涼了。
然而,他剛進去,就被大殿裏的冰冷給凍得打了個寒顫。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墨淩危澆滅了火盆,還把窗子大敞,寒風刮的室内,飛了一地的信紙。
上面寫滿了字,大太監不敢看,急忙跪在地上收拾。
“太子殿下恕罪,老奴應該早點進來看看。”
他說着,跪着往前,忽然,看見地上有一灘紅色的暗血。
太監以爲自己看錯了,殿内的燈燭隻亮着一盞,讓視線充滿了晦暗。
可這血色,在一堆摔碎的白瓷盞中,又是那麽刺眼。
太監順着擡頭一看,隻見墨淩危斜靠在榻上,左手壓在冷峻的羽眉上,他阖眸,看似假寐,實則眉頭緊皺。
而右手放在膝上,原本持着茶盞,卻不知爲何生生捏碎了!
隻有一片碎瓷,他拿在修長的手指中把玩。
血色,就是從他右掌中滴下的,但,墨淩危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太監定睛一看,墨淩危手掌中已經有了兩三道劃痕,血珠一顆顆冒出。
“哎喲!”他吓得面色發白:“老奴的太子殿下,您您您,太醫,太……”
他剛喊到一半,下一秒,一柄長劍抵在他的喉頭處。
墨淩危慵懶冷厲地睜開眼眸,隻說了一個字。
“滾。”
太監看清楚他漆黑眼底的森冷殺意,頓時腿腳發軟。
“是,是……”他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墨淩危的脾氣不好,阖宮裏都出了名。
每當不方便去禀告給皇上的時候,宮人們就會通知陳少北。
因爲,太子殿下至少會給發小一個面子。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陳少北肩上帶着薄薄的白雪,走進了紫宸宮。
彼時,墨淩危正看着右手的白瓷,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他餘光看見陳少北的身影,隻瞟來一眼,便冷冷道:“他們又去煩你了?”
陳少北抿了抿唇,看見滿地狼藉,和他手上半幹的鮮血,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開口就說:“殿下,您從崇州帶回來的圓白瓷錦鯉觀賞魚缸,是爲了給院子裏那個湊對的嗎?”
“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既然殿下連白瓷都看不得,不如我去将外面那兩個魚缸一起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