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架起長桌,支起長棚遮陽,擺了三個小凳子。
随後,跟姜芷一起,将幾口大鍋逐一擺在桌上,再拿出水缸、大碗、上百雙筷子。
這期間,黑狼王帶着狼群,走到了桌子附近。
它們找了個舒服的陰涼處趴下,隻是那一雙雙幽深的狼瞳,始終看着附近的流民們。
沈甯甯把姜芷叫到旁邊,交待她等會喊什麽話。
姜芷聽完,困惑地撓了撓頭:“甯甯妹妹,那你這是做好事啊,跟案子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小家夥堅定地說:“瘋夫子說,真正的上位者,其實會在暗中留意一切消息。”
“一個人發聲,聲音很小,他聽到了也不在意。可如果很多人都說了,他就不得不仔細聆聽。”
“我就是要上位者聽到吳家的事,才能讓那些權貴們,不敢将這件事草草了結。”
姜芷心裏咯噔一聲:“你說的上位者該不會是……”
皇帝?!
沈甯甯微微點頭。
姜芷一瞬想明白了什麽,她立刻道:“我知道怎麽做了。”
沈甯甯小臉白嫩,被太陽烤出潤紅,眼神卻出奇的堅韌。
哥哥馬上要回來了,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回來之前,把這件事徹底鬧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桌子擺起,飯香味四溢,緊靠城牆的那群流民倒是傻眼了。
他們停止了嚎叫哭喊,愣愣的看着沈甯甯的方向。
直到姜芷叉腰,深吸一口氣,蓄足内力。
再猛然張口開嗓:“溪台村吳家心善,原本打算拿糧食,接濟你們這群飽受饑餓的流民!”
“奈何吳家三口慘死賊人之手,我們隻能完成他們的遺志,才可讓他們九泉下心安。”
“所有菜肴不收銀錢,吃到飽爲止!”
起先,流民們隻是驚恐又狐疑地看着。
哪次貴人的馬車過來,不是丢下幾個垃圾一樣的食物就走?
就算沾了塵、滾上泥土,他們都會爲了一口吃的,搶的頭破血流。
在貴人的眼裏,他們早已不算是人。
何曾有過這樣的好人家,用幹幹淨淨的飯菜來接濟他們。
沈甯甯小臉淡定地坐在凳子上,搖動扇子看着那群流民。
見他們不敢動彈,小家夥對姜芷道:“再喊。”
姜芷便更加擴聲,将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這還不夠,她拿起一個大碗,頓時給自己填滿飯菜。
油乎乎的紅燒肉,紋理分明,肥瘦相間,入口即化!
小油菜炒蘑菇,顔色清新,食材鮮亮!
還有辣椒牛肉絲,根根分明,肉多椒少!
酸菜炒雞丁,爽口生津,美味無比!
旁邊的大鍋菠菜雞蛋湯,香味滿溢,金黃的雞蛋和碧綠菠菜相得益彰,令人食指大動。
姜芷當着他們的面,大快朵頤。
她早上正好沒用膳,這會兒餓了,吃的正香。
終于,流民當中有人忍不住了,率先跑過來,小心翼翼地領飯。
陳冶立刻在他的大碗中,蓋了兩勺米飯,鋪滿菜肴,還有可口的冰水!
看着這個流民端碗走,沈甯甯糯糯出聲:“飯菜不夠,再來添,吃飽爲止。”
流民受寵若驚地看着沈甯甯。
這種膚白貌美、長相水靈的小姐,是絕對不會多看他們一眼的。
而眼前這個大小姐,雖然稚嫩幼小,但眼裏卻沒有絲毫輕蔑的目光。
她仿佛隻是想讓他們吃飽。
那個流民立刻把碗放在,跪在地上朝沈甯甯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才捧起碗,将飯菜拼命往嘴裏送。
“香!太香了!”他呐喊着,欣喜若狂。
其餘的流民們都忍不住了,瘋一樣的撲上來。
原本想瘋搶,但是看見狼群涼飕飕的目光,他們頓時又老老實實地排起隊了。
城牆上那群守衛看的目瞪口呆。
那香味仿佛飄到了他們的鼻尖裏一樣,勾起胃裏的饞蟲,不少守衛肚子咕噜噜的叫。
守衛統領大罵:“沒出息!好好盯着,我去跟上官彙報情況。”
話雖如此,他心裏也納悶嘀咕。
竟然有人專門給流民送吃的?真是奇怪。
這群流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誰還會管他們死活。
所有流民都領到了吃的,他們或站或蹲,或者斷了手,跪在地上也要舔碗。
陳冶看見,又拿了兩個皮薄肉厚的大包子過去,放在他的碗裏。
對方立刻拱出讨好的笑:“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陳冶神情十分複雜。
若不是天災無情,朝廷艱難,這些好端端的人,怎麽會過得如此潦倒不堪。
這時,不遠處,有個孩子手裏端着碗,也不吃。
他跪在一個女人旁邊:“娘,有飯了,我搶到飯了,娘,吃飯……”
沈甯甯歪頭看見,搖着團扇走過去。
她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紅果子,蹲下身遞給小男孩。
孩子看起來比她還小,才兩歲多,長得瘦瘦小小的。
“謝謝你……”小男孩說。
但是他接了紅果子也不吃,還是遞到女人唇邊:“娘,有姐姐給我吃的了,你快睜開眼看看。”
女人一動不動。
沈甯甯看向男孩的母親。
這個婦人已經死去多時了,睜着的眼睛是灰蒙蒙的,嘴唇幹裂,渾身瘦的沒有一塊好皮。
沈甯甯掏出自己的帕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臉上。
“小弟弟,你娘親睡着了,你先吃叭。”她安慰着小家夥。
那小男孩聽言,這才吃飯,連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吃。
實在是餓狠了。
以前食物太少,他都是讓給自己的娘先吃,現在終于能飽餐一頓了。
“姐姐,你人真好,給我這麽多吃的!”小男孩笑的很高興。
沈甯甯感傷地微微一笑:“不是我好,是吳家的人好,這些食物,都是他們的。”
“那他們以後還會給我們送吃的嗎?”
“不會了,”沈甯甯搖搖頭:“他們死了,有一個哥哥,他死在了賊人的刀下,他的爹娘,死在了烈火中。”
小男孩一聽,頓時哭了。
他喊着:“這群賊人真是該死,爲什麽要欺負好人呢?”
沈甯甯喃喃:“是啊,爲什麽呢?難道是因爲我們好欺負嗎?”
小男孩哭的很傷心。
姜芷一直在重複剛才的話,流民們也明白了吳家的死因。
不知是誰先跟着哭了起來,緊接着,衆人都接連抹淚,直至哭聲震天。
他們不認得吳祖昌一家,但卻真真實實地爲他們哀傷,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
世道如此,命如草芥,可是,就該如此嗎?
當天晚上,城外的這件奇事,就被皇帝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