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初将手裏的劍塞到雪娘手裏,穩住腳步走進屋内,丫鬟們正同一衆穩婆收拾着亂糟糟的屋子,無人管攤在床上氣若遊絲的沈書瑤。
她走到床邊,心頭有些壓抑,顫抖着聲音,張了張嘴,有些艱難的喚了一聲:“姐姐。”
聽見她的聲音,沈書瑤緩緩的轉頭,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她看着她,眼淚從眼角滑落,良久她張了張嘴,似乎在說什麽,可她太虛弱了,根本沒辦法說話。
沈雲初隻能坐到一旁,輕輕将耳朵湊到她嘴邊,才勉強聽見她聲音,她說:“你是對的,還有,對不起。”
這一瞬,沈雲初隻覺得心如刀割,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再沒崩住,眼淚止不住的掉落,她支起身,看着尚有一絲氣息在的沈書瑤。
“爲什麽啊?”沈雲初不明白:“他都那麽對你了,你爲什麽甯可自己死也要把孩子生下來啊?”
她真的不能理解,曾經那個趾高氣昂又明豔張揚的沈書瑤,到底是什麽時候被抹殺掉了?
沈書瑤隻是看着她,說不話,卻努力的轉頭,看向一旁的櫃子,似乎是在示意沈雲初什麽,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沈雲初問她:“你是要我拿東西?”
沈書瑤艱難的眨了眨眼,又看向房外,外頭一片歡笑,都是在誇獎孩子長得好的。
沈雲初明白她的意思,應該是給孩子的東西,她起身,走到櫃子前,努力克制着顫抖的手,打開櫃子,裏頭放着一個盒子。
她來不及打開,拿着盒子就轉頭回到床邊,可還未走近,她腳步一頓,視線所及,床上的人安靜的躺着,一動不動,原本還尚有一絲生機的瞳孔已然徹底渙散。
一時間沈雲初愣在原地,屋外仍舊是一陣陣的歡聲笑語,聽着動響,應該是裴家老太太來了,一群人圍着小寶寶說笑,好像無人知道屋内的死寂。
隻是一道門檻之隔,卻像是兩個世界,悲喜并不相交,好一會兒,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外頭融洽的氣氛。
那聲音一直走進門,才仿佛将兩個并不相融的世界貫穿,她一邊走着,一邊喃呢:“是小子,是個小子,我家菁菁熬出頭了,我家菁菁生了個小子,熬出頭了,熬出頭了……”
她說着,已經進了屋,是梁妙語,沈雲初轉頭,就見她手裏拿了個還在滴血的饅頭,散發着陣陣血腥味。
她好像看不見沈書瑤已經咽氣了一樣,捧着血饅頭上前,坐在床邊,将手裏的東西往沈書瑤嘴裏塞。
沈雲初站在一旁,良久才反應過來,她大步上前想将梁妙語拉開,可此時的梁妙語像是瘋魔了一般,猛地将沈雲初推開,扒開沈書瑤的嘴,将一整個帶血的饅頭塞進她嘴裏。
她喃呢着:“快吃啊,菁菁,你聽話,快吃,吃了就好了,吃了就沒事了,你快吃啊……你快吃……”
她一邊說着,一邊拼命的将血饅頭往她嘴裏塞,撐的屍體的嘴都已經開始變形。
沈雲初坐在地上,看眼前瘋魔的梁妙語,驚恐之餘,一股莫名的惡心湧上心頭,胃裏一怔翻江倒海。
她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沖出門,趴在外頭的欄杆上,眼淚混合着嘔吐物一起湧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胃裏的東西被吐的一幹二淨,她才虛脫的跌坐,雪娘剛忙上前将她扶住。
屋内傳來梁妙語自說自話的聲響,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直到裴府的下人進去,将人從屋子裏架出來。
沈雲初呆呆的坐在一旁,緩和了好一會兒,裴家老太太才終于看夠了自己的大胖孫子,她親自走到沈雲初跟前。
如果是往常,就算沈雲初再不喜歡裴家的人,可基本的禮教還是得遵守的,至少得起身見個禮。
但現在,她隻是眼神麻木的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對方自知理虧,也不同她計較,隻是長歎了口氣,安撫的語氣到:“三姑娘,菁菁的事,老身也很惋惜,但人已經不在了,活着的人總還是要過活的,剩下的事情,我裴家定然風光大辦,看在孩子的面上,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
按照裴家老太太的地位來講,那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德高望重,能讓她老人家親自下場的事情屈指可數,就算是皇後見了她,都得禮讓三分,更别說是沈雲初這個晚輩了。
可沈雲初隻是坐在位置上,目光始終冷漠,剛才劇烈的生理反應讓她此刻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沉默了數秒,現場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裴家人都在,連鮮少抛頭露面的裴雪顔都在,沈雲初緩緩起身,視線淡淡的掃過每一個人。
末了,她長舒了口氣,有些嘶啞的開口:“這種話,裴老夫人還是留着跟我爹說吧。”
此言一出,衆人都變了臉色,所有人都知道,沈紀常是個暴脾氣,軟硬不吃,誰來都不好使。
裴老太太沉了沉臉色,張嘴還想說什麽,但還沒開口,沈雲初就已經邁步離開了,沒有人敢阻攔,她一路走出了裴府。
還沒上馬車,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響,有人喚她:“小姐,三小姐!”
沈雲初腳步微頓,轉頭就見迎面而來的正是寶珠,她跑着上前,猛地跪在沈雲初跟前,哭的泣不成聲。
“什麽事?”沈雲初輕聲開口,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能顫抖。
沈雲初将寶珠帶回了沈府,跪在大廳内,她講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沒什麽兩樣的早上,幼青卻不知怎麽的不再如往常那般躲着沈書瑤了,反而主動挑釁,将曾經所有的事情都一并抖露出來。
沈書瑤從她口中知道了曾經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以及那次在茶樓發生的事,沈書瑤原本以爲茶樓的事情隻是個意外,裴長恭當初約見沈雲初也隻是想求沈雲初幫他說服沈紀常而已。
當然,當初裴長恭也是這麽告訴她的,她自是信了,甚至覺得是沈雲初見不得裴長恭對她那麽好,心生妒忌,才挑撥離間說那些話來污蔑裴長恭。
可這麽長的時間下來,到底是哪邊再說謊,已經很明了了,但當親耳聽見幼青說出來,裴長恭曾經觊觎沈雲初卻沒有得手的事情,她還是無法接受。
兩人在拉扯之間,裴長恭不知道怎麽的就得到了消息,趕來的時候,爲了将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他用力将沈書瑤推開,卻一時失手,用力過猛,導緻她撞到桌角早産。
聽寶珠說完,沈紀常拍案而起,心頭氣憤,一想到當初沈書瑤還非裴長恭不嫁的那股子賤勁兒,他氣的心口隐隐作痛。
白微雨忙将他扶住,轉頭看向一旁的李叔:“三娘子呢?回來了沒有?”
李叔點頭,應答:“剛讓人找回來,這會兒在院子裏呢,已經去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