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
集市上開始逐漸熱鬧起來,琳琅跟在沈雲初身邊,時不時回頭看看跟在不遠處扮相邋遢的少年。
他赤着腳,瞧着挺壯實,但蓬頭垢面,像是自出身便沒大理過一半,渾身散發着一股馊臭味,讓街道上的無一不對他退避三舍。
琳琅也實在不明白,自家主子幹嘛要花那麽多錢買一個小叫花子,别的等着被買賣的奴隸都是恨不得使盡渾身解數展示自己,都不一定能被挑中。
這小子倒是挺走運,就坐在那裏,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被買走了。
尋了家挂着沈府牌子的客棧,沈雲初讓店裏的小二給他燒了洗澡水,找了套幹淨的合身的衣服換上。
店小二領着他到客房來見沈雲初時,已然換了個樣子,頗有些改頭換面的架勢。
眼前的少年瞧着十五六歲,足足比沈雲初高出半個肩頭,仔細梳理過的頭發被紮在腦後,露出原本俊郎的臉頰,高鼻梁,薄嘴唇,一雙瑞鳳眼别有神韻。
“你叫什麽名字?”沈雲初問。
少年垂着眸,視線看向别處,臉上冷漠的沒有絲毫波瀾,他回答:“沒有。”
對于他冷淡的态度,沈雲初卻是完全不在意,隻認真思慮片刻,道:“正所謂,經霜雪而不凋,曆四時而常茂,以後你就叫四時,随我姓。”
上一世,他跟着白屹川的時候,他叫“蟬”,一種壽命不長的稱呼,并不是他的名字,隻是代稱而已。
這一世,她不想,也不能再用這個名字了。
聽着沈雲初的話,少年終于擡眼,深邃的眸光落在眼前的小人兒身上。
她看起來小小的,明明隻是個十來歲的嬌小姐,怎的就能出口成章,眼神銳利的讓人不敢放肆。
她給的這個名字,着實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簾,沒有搭腔,沈雲初疑惑:“怎麽?你不滿意?”
少年垂着眸,抿了抿唇,眉頭微皺,默了半晌不開口,這下不光是沈雲初,站在沈雲初身後的琳琅和店小二相視一眼,眼底也滿是疑惑。
良久,少年才淡淡開口:“配不上。”
他隻是一隻卑賤的蟑螂老鼠,自幼生活在看不見陽光的臭水溝裏,人人避之不及,都喚他小畜生。
他怎敢擁有這樣好寓意的名字,還要冠以當今鎮國将軍之姓,他何德何能。
沈雲初聞言,卻隻是淡淡的一笑,隻道,“既不是不滿意,那便好了,本小姐說你能用,就能用。”
少年再次擡眼,深邃的眸光如裝滿了星辰,同剛才的死寂不一樣,好像多了幾分探究和疑惑,但也沒再推辭什麽。
沈雲初也不再解釋,隻道:“從今天開始,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我,你隻用聽我的差遣即可,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使喚你,吃穿用度,我全權負責,你可願意?”
沈四時沒說話,隻垂眸間輕輕點了點頭,對于眼前的人,沈雲初很滿意,孤家寡人,身手了得,更重要的是,他言少,不像琳琅,是個話籮筐,總是吵得她頭疼。
等沈雲初帶着洗漱幹淨的沈四時走出客店,往同李叔約定好的地方過去時,途中恰巧遇上了白屹川,遠遠地,兩人就猝不及防的來了個四目相對。
沈雲初默默地别開眼,本來想當做沒看見的,可奈何這人似乎并沒有這個打算,甚至主動上前搭讪。
“沈姑娘,真是好久不見。”他雙手附在身後,滿眼笑意,面目清秀俊朗,銀冠束發,一身藍灰鑲邊的刺繡白衣,襯的他更加貴氣逼人。
沈雲初福身見禮:“十八爺。”
白屹川點了點頭,眸光一擡,視線卻落在了站在一旁等候的沈四時身上,打量的眼神來來回回的在他身上掃了好幾圈,
沈四時卻依舊垂着眸,站在沈雲初身側,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沈雲初看着眼前的白屹川,将他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直到他眸光微轉,粗着眉頭将視線移到沈雲初身上,疑惑道:“沈姑娘,恕本王直言,這人瞧着有些眼生,不像是沈府的人,姑娘這是……”
沈雲初聞言,心頭暗自松了口氣的同時,朝他遞過去一記笑容,神色自若的應答:“不瞞十八爺,臣女喜歡看書,往往需要人幫忙搬運,少量能叫琳琅幫忙,可太多她就搬不動了。”
“府中的人又各有其職,我便想着,自己買一個回去,也方便我随時使喚,瞧他身強體壯的,又寡言少語,倒是我正合我意。”
這個理由,是她昨天晚上入睡之前就已經想好了的,按照她的性子,想來也沒有人會懷疑。
白屹川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四時身上,他不禁皺了皺眉,不知道爲什麽,他心裏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不等他想明白,沈雲初便接着道:“若是殿下沒别的事,請容臣女先行一步,待會兒等不到我,李叔該着急了。”
白屹川沒有阻攔,隻沖她勉強扯了扯嘴角,沈雲初欠了欠身,領着沈四時從他身邊繞過,背過身去的一瞬間,臉上天真無邪的笑便逐漸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不能自查般閃過的得逞的笑意。
好在,白屹川是沒有重生的,不然剛才在看見沈四時的時候,便不會如此淡定了,這倒是讓沈雲初原本還有些擔憂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而此時,身後的白屹川目送三人走遠,直至三人的身影徹底隐沒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才收回了目光,他皺着眉,莫名覺得心裏堵得慌,可又說不上來個所以然,便隻能先領着随從轉頭繼續往前去。
沈雲初回到沈府的時候,時辰還尚早,還沒下馬車,一擡眼,就瞧見了一片紅色,她心頭“咯噔”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麽,都沒等琳琅扶,沈雲初就跳下了馬車。
她提着裙子幾乎是沖進了大門,還不等她反應,就一頭撞進了柔軟的懷裏,她擡眼對上白微雨溫柔的眸子。
“阿娘!”她想問什麽,可還沒等她問出口,白微雨便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沈雲初瞬間将要說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不知道爲什麽,白微雨總有種泰山崩于前而能鎮定自若的氣魄,記得她曾跟沈雲初說過,也希望她能夠做這樣的人。
沉穩、冷靜、喜怒不形于色、懂謀略、攻與心計,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身爲女子,不爲别的,隻爲了能在這種世道,好好活着,能爲了自己而活着。
可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細數來,沈雲初自覺,自己都不算真正做到了。
對上白微雨清澈又沉穩的眸子,沈雲初心頭微安,慌亂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不等她說什麽,白微雨便牽着沈雲初的手朝着大堂的方向過去。
從小道進去,沈雲初走到屏風後,一擡眼,就看見了早已經坐在屏風内等着的沈清月。
今日她的打扮同往日不太一樣,是她鮮少會穿的草綠色蘿裙,紅唇黑發,是精心打扮過的,而屏風外面,正是前來提親的裴長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