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麽,他并不抵觸和這個人的接觸,他總覺得眼前這人身上帶着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沒由來地就讓他想起來自己和虞眠剛認識那時候,在農場裏,虞眠一槍解決了仿生狗之後,用槍口抵着他的胸口。
她告訴他,下次再開槍,要瞄準一點兒。
郁野有一瞬間失神,他腦子裏甚至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如果虞眠剛才沒有死,如果她能健康長大,她也許也會像眼前這個人一樣意氣風發。
這個念頭剛生起來,就被他掐滅。
郁野擡手握緊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塊虞眠送給他的能量晶體。
“我要怎麽稱呼你?”
“這個啊……”虞眠濃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笑裏透着靈動與狡黠,她微微彎下腰,像以前郁野揉亂自己頭發一樣揉亂了他的頭發,“我比你大一些,你叫我姐姐吧。”
“你休想!”郁野沉着臉拒絕了這人的得寸進尺,毫不客氣地揮手打下她的手,“别碰我。”
郁野的力氣很大,尤其是在訓練營訓練過一段時間後,肌肉的力量和爆發力都比以前有了顯著的提升,虞眠被他這麽一打,手背上都紅了一片。
但她渾不在意,胡亂揉了揉手背,戲谑地笑着:“怎麽這麽兇,以前對你妹妹也這麽兇的嗎?”
“與你無關。”郁野沒好氣地瞪着她,但餘光在觸及到她手背上通紅的一片時,心髒下意識一陣抽疼,“你要去哪裏,我跟你走。你要我做什麽也隻管說,隻要你能帶我去聯邦。”
不知道爲什麽,他對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和信賴感。
但郁野也深知,在這種情況下,對一個陌生人抱有親近感和信賴感,是很緻命的。
他故意闆着臉,和虞眠拉開一段距離。
虞眠無所謂地聳聳肩,擡腳向着與光明城城門前主道相垂直的一條小道走去。
郁野立刻擡腳跟上。
他剛才的話沒得到回應,這讓他心裏很不安。
虞眠才剛恢複本體的形态,一直以來以三歲孩子的姿态生活,讓她總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比如開槍的時候會因爲手腳伸展不開而有所限制,再比如走路時,往往别人走一步的距離,她總要哼哧哼哧地跑好幾步,大部分情況下隻能坐在樓濯的肩上。
想到樓濯,虞眠的表情又有些柔和了。
她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其實并不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會不會因爲自己欺騙了他而生氣?
還有納西爾和蒙奇,兩個人總把自己當妹妹看,如果知道了真相,會不會也生氣?
不過當下,虞眠其實更有些忐忑,如果郁野知道自己并不隻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會不會生氣?
大概率會的吧?
他那樣警惕心重的一個人,好不容易對她放下了戒備,也爲“她”的死亡而生氣憤怒,如果真的得知了真相,輕則生氣,重則……虞眠忍不住回頭掃了一眼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郁野,後者沉着臉,身上殺氣很重,小小的年紀,眉眼間就透着一股狠厲。
和平時在“虞眠”面前做出來的哥哥形象大相庭徑。
虞眠甚至并不懷疑,郁野如果知道自己騙了他,尤其是知道自己接近他是真的别有所圖,是真的會殺了她。
“你在看什麽?”郁野擰着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到虞眠身邊。
他耳尖紅紅的,虞眠覺得可愛,沒忍住,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她從很早就想這樣做了。
隻是以前她還隻是個三歲孩子的形象,個子矮,隻能任由郁野揉捏自己的臉頰而不能還手。
現在逮到了機會,當然不能放過。
也許是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外面,郁野的皮膚有點糙,但臉頰上的膠原蛋白還是足夠充盈,捏起來手感很好。
虞眠這下就很明白爲什麽這些人以前總喜歡捏自己的臉頰。
等一切解決之後,她要挨個兒捏回去。
郁野沒等到她說話,反倒等來了她伸向自己的魔爪,臉上不由得更紅了:“你說話!”
“沒什麽,就是看看我可愛的弟弟,什麽時候會叫一聲姐。”虞眠笑得有些欠扁,收回手,順手在郁野的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兒。
“你想得美!”郁野毫不客氣地揮開她的手,臉頰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羞的。
他賭氣一樣和虞眠拉開一段距離,“話說回來,你要帶我去哪裏?”
“既然要報仇,那當然是……去聯邦啊。”
“……”郁野大喇喇對着她翻了個白眼兒,看白癡一樣在她身上掃了眼,又收回視線,“聯邦距離光明城三千二百公裏,等你走過去,至少也要三四年。”
“所以,我們并不需要走到聯邦啊。”
——
莫林從城門關閉的那一刻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
守城的士兵不斷催促他回城料理事務:“城主,虞眠小朋友的屍體也被白露帶走了,斯人已逝,您還是先回去吧。地下城的大家,都還等着出來呢。”
在聽到“屍體”兩個字的時候,莫林的瞳孔猛地緊鎖。
他命令士兵重新打開城門,卻隻看見風沙吹過,虞眠倒地的地方,隻留下了一灘血迹。
“城主?回去吧……”
莫林感覺自己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主宮的,衆位議員都自發地換上了一身白色衣服,胸口别着朵絹花,見莫林走進來,齊刷刷地爲他讓來一條路。
“城主,您節哀順變,光明城現在危機已經解除,虞眠的死就是有意義的。”其中一個議員長歎了一口氣,上前一步,“現在,請您親自打開地下城,迎接大家重返地面吧。”
那議員說着,引着莫林一步步來到大堂正中央的守護女神雕像後面的位置。
莫林眼神潰散,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自己在經過守護女神雕像的時候,心裏沉甸甸的,像被什麽東西壓着一樣。
他渾渾噩噩地擡起手,手掌對準牆壁上的凸起。
“咔嚓”按下。
光亮從大堂照進黑暗逼仄的甬道,陰冷的氣息從地下城吹來。
莫林前腳剛踏進去甬道,迎面一個高大的黑影向他撲過來。
他沒來得及躲閃,脖子便落在對方的手裏:“崽崽呢?她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