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因爲這句話而全部安靜了下來。
虞眠卻從頭涼到了腳。
她五指緊攥着掐進掌心，背靠着牆滑落坐在地上，屈着雙腿，疲憊地抱住膝蓋。
卷長的睫羽輕顫着，半向下阖着，遮住瞳仁。
狡兔死獵狗烹，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即便是早就知道了這個道理，虞眠還是不由得心寒。
自己想被交給聯邦，和被人交給聯邦，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當初接他們進來，是莫林親口承認的她和她的部落成員，都将會成爲光明城的公民。
擁有平等的人權，和平等的身份。
現在……
會議室的門卻在這時打開，議員陸陸續續從裏面走出來，注意到蹲坐在牆角的虞眠，各個小小驚訝了一下。
衆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在門口聚集成一片，小聲議論：
“這孩子怎麽在這裏？”
“咱們剛才的話，她不會都聽進去了吧？”
“應該不能，我看這孩子閉着眼睛，應該是睡着了。”
說歸說，衆人心裏還是心虛。
剛剛在會議室裏冠冕堂皇地商量是一回事，但他們畢竟都是光明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在外，總歸還是要一點兒面子。
做出來這樣在背後捅人刀子的事兒，尤其這人還隻是個三歲的孩子，若是被人撞破了，臉上挂不住。
莫林是最後從會議室出來的。
在聽到議員們的嘴裏提到的“這孩子”時，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
議員們見他出來，紛紛側過身體，給他讓出來一條路：“城主。”
虞眠在這時候擡起來頭。
白淨的小臉上寫滿了疲憊，眼底挂着濃重的黑眼圈，顯然是很多天沒睡覺了。
她無力地打了個哈欠。
議員當中連忙有人笑眯眯地走過去安慰她：“虞眠小朋友，你不是在地下城嗎？怎麽回來這上面了，這多危險啊，快點兒回去休息休息，你看看你，累得黑眼圈兒都出來了。”
也許是因爲剛剛做出來在背後捅人刀子的事兒，想說點兒什麽來緩解自己的心虛，其他議員們也紛紛彎着腰，笑着附和。
虞眠眨了眨眼，平靜的看着他們。
這些在從前一直對自己視而不見的議員們，此刻一個比一個要關心她。
簡直諷刺。
莫林從議員們讓出來的小路擠進去。
他蹲下在虞眠面前，伸手去揉她的腦袋。
心疼又愧疚。
“眠眠，這些天地下城的居民們，都辛苦你照顧了，秘書和我說了，你做得很棒，也很累了。我讓人送你回地下城好不好？”
“我不要。”虞眠仰頭看着他，緩緩地搖搖頭，像一個固執又不聽話的孩子。
澄明又幹淨的眼睛，像沒有絲毫波瀾的大海。
莫林不敢和她對視，隻是勉強牽扯着唇角，放柔了聲音：“聽話，眠眠……”
“我不要回去。”虞眠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莫林哥哥，我知道聯邦要的是我，地下城我已經都交給納西爾哥哥處理了，你可以送我去聯邦那裏了。”
此言一出，不止是莫林，在場的衆位議員們臉上異彩紛呈。
衆人面面相觑，眼神兜兜轉轉，最後又回落到了莫林身上。
莫林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他的大手落在虞眠的腦袋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許久，他在虞眠發頂拍了拍，故作輕松地做出來一副要訓人的兇相：“别瞎說，眠眠，你是光明城的公民，不要亂想，到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會放棄……”
“莫林哥哥。”虞眠無力地打斷他的話，“你就送我去吧。”
“眠眠……”莫林怔怔地盯着她看。
虞眠卻偏過頭，雙目空洞地玩着地闆上倒映着的他們的影子。
她聲音淡淡，聽起來并不像一個三歲的孩子：“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等我離開後，你能妥善安置我的家人們。”
莫林瞳孔滞縮，這下子是徹底不敢再看虞眠了。
衆位議員也知道他們剛才的那一番話，都被眼前這孩子聽進了耳朵裏，各個垂首看着地面，臉上火辣辣地，跟被人接二連三扇了耳光無異。
一片寂靜，誰也沒有開口繼續說話。
虞眠背靠着牆，難過之後也就釋然了。
她在地面上睡了一晚，莫林和幾位議員們更加殷切地照顧她。
也許是在愧疚，有也許是在防止她突然變卦。
虞眠不得而知，她也不想去猜。
第二天一早，還特意讓人給她帶過來一件漂亮的粉色的公主裙。
很重工，做工複雜，精緻又繁瑣。
虞眠面無表情地換上衣服，拒絕了莫林的幫忙，自己對着鏡子梳了兩個低低的馬尾。
莫林提前讓人通知了聯邦的人，轟擊在光明城頂空的炮火終于停下來。
城門大開，門口五十米開外，站着三個身穿白色軍裝的女孩。
正中央站着的那個，之前在會賓室見過，是白露。
莫林将虞眠送出城門，對面就傳過來話：“請莫林城主留步，讓虞眠自己走過來，聯邦會按照約定撤兵。”
“眠眠。”莫林拉着虞眠的手，手指顫了顫，虞眠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将手從他手裏抽走。
她面無表情地向着對面走過去。
白露冷冷地看着她，身後兩個女孩兒突然向兩邊排開來。
莫林站在原地，提着一顆心。
身邊的士兵在不斷催促他關門：“城主，别看了，我們該進去了。”
莫林遲疑地又擡頭看了一會兒，緊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往城門内走去。
虞眠個子小，走起來路很從容。
她雙目空空，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的是什麽龍潭虎穴。
她走了大約二十米，對面的三個人突然擡起來手。
每個人的雙手裏，都握着一把槍。
槍口齊刷刷地，全部瞄準着虞眠。
光明城守門的兩個士兵準備關門，莫林心亂如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倏然間瞳孔放大，他慌忙奪步要沖出城門：“眠眠，快躲開！”
兩個士兵見狀，一個人連忙去拉莫林，另一個立刻關緊大門。
對面的人卻扣下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