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欺人太甚。”
文華殿。
朱瞻基大發雷霆,案台上的文物被撒落一地,包括今日最新的報紙,報紙上刊登了陶鏴詳細的演講報告,許多的字眼深深的刺痛了朱瞻基。
“太子殿下息怒。”
文書房的官吏們連忙勸阻,于謙也打量着太子。
“無君無父,是禽獸也。”
氣憤的朱瞻基,說到孟子的弟子所創作的語錄,并且大罵道:“父皇仁德愛民,深得萬民敬仰。然而,世間總有小人,心胸狹窄,無恥之徒。他們不識皇恩浩蕩,反以怨報德,竟對父皇惡語相向。此等小人,實屬可恥!我既爲臣又爲子,豈能視而不見。誓當盡忠職守,捍衛皇威,以正視聽!”
朱瞻基要求捉拿陶鏴,以大不敬之罪嚴懲此人,全然不顧數月之前,還專門點名此人陪同。
精神文明建設的道路太難了,一個不好會造成巨大的危害,朱高熾沒有太大的信心。
這并不是強迫的。
錦衣衛已經抵達了浙江,得知陶鏴還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布政使。
再差勁的穩定社會,也比再文明的混亂社會要強。
幾名弟子私下裏進入監獄,探望他們的老師。
地方上收到配合抓捕公文的官員不敢拒絕,但是陶鏴臨時的居所已經踏破了門檻,一波又一波的人來勸告陶鏴。
到了自己殉道的日子了。
還有,朱高熾想看看朱瞻基如何處理這件事。
先是曹端的思想,然後是陶鏴的思想,朱高熾仿佛看到了曆史的發展軌迹,曆史正在眼前徐徐展開,但是朱高熾不得不采取保守的态度。
望着文華殿的方向,朱高熾臉色很平靜。
道從來不是順利的,大道的路上充滿了危險和險阻,陶鏴看到了大道,爲此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以喚醒更多的人。
最後大擋發怒了,打傷了數人才帶走了陶鏴,壓入了京城,當陶鏴被押回來後,朱瞻基早就已經後悔,這是個大麻煩。
錦衣衛立刻派出了探騎。
錦衣衛經過多年的改革,隻有查案的權利,沒有抓人的權利。說客聽到這裏,露出一絲苦笑。
陶鏴搖了搖頭。
陶鏴被關在單獨的監獄,因爲關注的人太多,監獄不光準備了充足的食物,還請了大夫爲陶鏴看病,生怕陶鏴在獄中出事。
大理寺的職責是審理和判定案件,屬于大明的最高法院。
三十年前,錦衣衛的名頭聞之色變,如今雖然大改,可錦衣衛到底是錦衣衛,有了太子殿下的吩咐,錦衣衛有什麽不敢做呢。
要求錦衣衛不抓人的是皇室,同樣的道理,皇室也可以改變主意,允許錦衣衛抓人。
見到衆人的态度,陶鏴内心微微歎息。
弟子們滿面淚痕,把先生的話語一個字不差的記錄下來。
“我沒罪,錦衣衛也沒權抓人。”
“陶公趁錦衣衛沒有到來前躲一躲,等過了這段風波,太子殿下怒火平息了,再托人求求情,事情大概率也就過了,豈不是兩便。”
浙江的布政使要瘋了。
大明現在是高速發展期,穩定是大前提,朱高熾不打算自己這輩子就放權,一個是因爲不想耽誤發展速度,二是沒有信心。
文樓方面沒有反應,朱瞻基的壓力更大了,内心開始了後悔,不該在憤怒的時候,輕易的做出決定。
年近五十的陶鏴,與弟子們回憶年輕時候的事迹,開始變向的交代身後事,主要是自己的學問和思想。
布政使非常的無奈。
勸客努力的說道。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的高官,此事當即彙報給了朱高熾。
“永樂十五年,那時候老夫正當壯年,在北平國子監演講,告訴人們明白正确的事物道理,懂得自己的心,知行合一。”
錦衣衛沒有了自己的監獄,如果押入刑部大牢就需要走程序,動靜越發的大了,可是難道興私獄不成。最後還是楊溥出面,低調的押入大理寺。
正如後世七十年代的人們随地吐痰是常态,到了新世紀已經成爲了極少數的現象,這是社會進步文明帶來的現象,又是建立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的。
大理寺并沒有長期關押犯人的監獄。
官場之間有默契,錦衣衛的動作這麽慢,給足了地方時間,但是地方沒有解決,錦衣衛也隻能硬着頭皮去抓人,陶鏴的住處滿是人。
與德裏蘇丹國的戰争已經開始了準備,朱高熾沒有太多的時間。
雖然普通老百姓們不懂這些道理,但是社會的确正在無形的發生變化。
死了一個陶鏴,還會有更多的陶鏴誕生。
大明社會裏的思想湧動有數次的潮流,永樂朝先後發生過三波潮流,爲新學的壯大普及提供了廣大基礎,新學思想的背後,不光是婦女們正大光明的出現在了街道上,也能與男子們一起擠公車,這隻是一個方面而已。
“這件事你們自己處理吧,以章程爲重。”朱高熾輕描淡寫的說道。
他的弟子和朋友們勸不走陶鏴,他們擋在錦衣衛的身前。
任何事物都是有迹可循,而且是必然的現象。
大明社會的工業發展,促動了經濟的繁榮,經濟的繁榮表下,又是人們高度的自由活動,更頻繁的交流才能有繁榮的貿易。
從南宋開始,經曆過元朝,已經越來越保守的社會風氣,從永樂朝開始,一波波的沖擊下發生了巨大的松動。
大唐時期,百姓們臉上的自信開始回到中土百姓們的臉上。
自信代表着開放。
開放是一股精神。
當下的大明比大唐有過之而無不及,成倍強盛于大唐,自然而然的孕育出更強大的文明精神。
但是曆史的慣性也是巨大的。
雖然大明立國已經将近一個甲子,可是被奴役的記憶還在百姓們的心裏,這些不可碰觸的侮辱和傷疤,仍然牢牢的鎖住人們的心裏。
人們懼怕開放的社會。
擔心會重蹈覆轍陷入北宋的失敗境地。
北宋軍事上失敗的問題,絕對不隻是對軍權壓制的問題,而是全社會的問題。
更有聰明人,他們看到了更多,認爲大道應該是那樣子的,而不是這樣子的,因爲聖君的存在,他們的底氣更足,一個很荒謬的現象。
陶鏴認爲社會上人生來平等,誰也不比誰高貴。
人們諷刺他,嘲笑他。
甚至罵他是書呆子。
但是也有認可他的人。
果然,太子殿下捉拿陶鏴的消息在報紙上小幅刊登,大多數的人并沒有反應,隻當做茶餘飯後的閑事看待,但是也有人充滿了關切。
有人告訴陶鏴,隻要他認個錯,事情就結束了。
陶鏴沒有認錯。
陶鏴開始了絕食。
他雖然無法對世人發聲,但是他準備通過自己的性命來發聲,告訴世人們,人生來平等。
陶鏴的絕食如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引起了層層漣漪。
官員們議論紛紛,文華殿内氣氛緊張,朱瞻基坐在案台後眉頭緊皺。作爲太子,他面臨着來自各方的壓力,既要顧慮父皇,還要做好任何事情。
太子有自己的屬官,但是沒有人敢亂出主意。
陶鏴是當世的大賢,鬧不好自己會身敗名裂,在青史留下惡名,這是誰也不願意的。
朱瞻基有些失望,最後關鍵時刻,楊溥決定挺身而出。
自己作爲太子的老師,他深知自己肩負着爲太子指引方向,并保駕護航的責任。于是,他決定親自前往大理寺的監獄,與陶鏴進行面對面的交談。
獄中的陶鏴一個月來已經很虛弱。
從決定絕食的那刻起,做好了身後事的準備,陶鏴就正式開始了絕食,是真的絕食,不是後世的政治作秀。雖然身體日漸虛弱,但眼神依然堅定。
楊溥看着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敬佩陶鏴的勇氣,也感歎他的執着。在權勢與利益的誘惑下,陶鏴不爲所動,隻爲堅守心中的信念,這是絕大多數的人做不到的。
楊溥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内心的激動。
他溫和地對陶鏴說:“爲何如此固執,不惜以生命爲代價?難道現在的大明不好麽?皇帝是如此的賢明,何必要這麽極端呢。”
“是啊,大明是最好的,他理當最好。”
陶鏴微微一笑,目光堅定。
楊溥愣了愣。
陶鏴目光清晰的看着楊溥,“人生來平等,這是我心中的信念,老夫願用我的生命去捍衛它。”
不等對方回答,陶鏴悠悠地繼續說道:“當今皇帝是最偉大的人,以他的睿智,我相信他一定懂得這個道理。然而,連他都沒有信心去實踐,這正說明了這條道路的艱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表達自己的觀點。接着,他又堅定地補充道:“但是,大道永遠是大道,它不會因爲我們的恐懼而消失。既然大道就在那裏,人們就應該勇敢地靠近它,哪怕爲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這樣的志士,絕對不是言語可以動搖的。
楊溥放棄了接下來的勸慰,失落的離開了監獄。
看到師傅的神态,知道對方沒有改變主意,朱瞻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憤怒地說道:“爲什麽每個人都來逼我?爲什麽沒人爲我想一想?每個人都隻考慮自己的利益,從不爲我考慮。”
朱瞻基臉上有深深的疲憊和痛苦。
承受着來自各方的壓力,既要維護皇家的尊嚴,又要面對各種複雜的人際關系,各種掙紮和矛盾,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引起父親的失望。
朱瞻基從來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一切都是爲了讓父皇滿意。
隻有父皇滿意自己,才能證明自己做的好。
楊溥安撫道:“太子不要過于焦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追求,不一定都是爲了自己。太子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勇敢地面對一切。”
朱瞻基稍微冷靜下來。
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朱瞻基知道,父皇一定關注着此事,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讓情緒左右自己的決策,自己需要更加理智地思考問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第二日,朱瞻基以太子的名義,要求所有報紙不允許刊登此事的任何消息,然後釋放了陶鏴,護送陶鏴到自己的家裏,派人監視居住。
這樣的話,就算陶鏴餓死,那也是餓死在自己的家裏。
大明工局以及國子監等等,皆不準接觸此人。
多番的手段下來,朱瞻基強硬的壓下了此事,至少民間再也沒有了動靜,才過了半個月而已,原本有些聲音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文樓。
朱高熾的案台上有完整的記錄。
朱高熾想起了一個人。
明朝曆史上絕食而亡的思想家還真不少。
例如清兵攻破杭州,絕食而亡的思想家劉宗周,也是蕺山學派的創始人,清初大儒黃宗羲、陳确、張履祥等都是這一學派的傳人。
以及萬曆時期,因爲反對張居正關閉私學而被抓捕入獄,并開始絕食抗議,最後絕食而亡的思想家何心隐。
何心隐主張與百姓同欲。
在階級對立的封建社會中,他要求首先要關心平民百姓,滿足百姓生活之必需,百姓的溫飽能保證、能過正常生活,他們自然就滿足了,由此建立一個衆人向往之的和諧社會,這也就是何所追求的理想社會。
最後,爲了實現他的“内聖外王”的大同社會理想而創建的聚和堂,是不同于當時封建統治階級的統治模式的。
它既是一個集宗族、社會自治于一體的綜合管理機構,又是一個集生産活動、文化教育、社會救助等于一身的社會組織。
它也是一個将儒學民間化的典型,是何心隐進行的帶有強烈社會改造目的的實踐性嘗試。聚和堂講究權利、義務、經濟上的公平、平等。
同時也包含了君臣、父子、兄弟、朋友相互平等的思想等等。
爲了自己的大道,何心隐同樣選擇付出生命。
這就是志士的恐懼之處。
在他們這等人的眼裏,高尚的志向才是最重要的,遠比生命要重要的多,也正是因爲這些人才撐起了中華文明的脊梁。
可惜。
朱高熾搖了搖頭。
身爲皇帝,爲了大明的發展,朱高熾沒有信心達成這些人理想中的社會,抓住眼前才是他看重的,至少先打赢戰争。
等赢得了戰争,再來商讨這些大道吧。
不久後。
朱能抵達撒馬爾罕,開始集結西部軍隊,根據内閣與兵部的商議,不再動用全國的軍隊,而是使用西部軍隊與京營。
除了對明軍的信心之外,還有就算戰争失敗了,也不會徹底動搖明軍的根基。
比較起永樂朝的對外戰争,朱高熾選擇了保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