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車箱内鋪設了地闆,實木的座椅上,墊了厚厚的皮褥,桌面上有幾本書籍,十七歲青年的身邊,圍着同樣的一幫年輕人。
他們穿着皮大衣,胸前的金屬扣件閃閃發光。
年輕人們的臉上格外的興奮和安靜,往日裏的鬧騰性格,如今多麽膽大的後生也變得拘束起來,因爲車廂後半段,與官員們交談的太子殿下。
五節的車廂裏,随行人員衆多。
火車從京城出發,經過了幾個地方,下一站是徐州,太子會在徐州停留兩日。
大明天國的子弟們,讨論着西部七省的消息。
“爲什麽當年,能和大唐帝國一較高下的阿拉伯帝國,如今徹底消亡,當地的文明不但沒有史料中的強大,反而充滿了麻木呢。”
“因爲常年的戰亂,導緻經濟的破壞,人們變得窮困,所以科技也在倒退。”
年輕人們七嘴八舌。
與普通學校的教育不同,皇城武樓的私塾,開設了更多的課程,有充足的教谕,許多大明最聰明的一批人,不少在那裏教書。
“哼哼。”
老先生突然咳嗽兩聲,年輕人們驚慌了起來,原來太子殿下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們身旁,聽着他們讨論天下局勢。
人人都在飛快的回想,剛才自己的表現怎麽樣。
朱高熾的眼神溫和,鼓舞的看着年輕人們,視線最後落到朱瞻基身上,朱瞻基與其他的年輕人一樣低着頭,父親對他并不嚴厲,可是從小朱瞻基就畏懼父親。
“你的想法是什麽。”
朱高熾輕輕的問道。
朱瞻基鼓起勇氣,硬着頭皮說道:“因爲他們那裏,沒有我們的大明。”
“哈哈。”
朱高熾露出了個莫名的笑容。
朱瞻基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沒有令父親滿意,非常的拘束,其餘的年輕人們也緊張的大氣不敢喘息,車廂裏隻聽得到車輪的聲音。
這個回答很自信。
可朱高熾要的就是這樣的回答。
朱高熾沒有順着兒子的話說下去,再次的問道:“你認爲,對于一個國家和民族,最重要的是什麽?”
一會兒,朱瞻基小聲說道:“發展。”
這是個取巧的回答,發展是朱高熾常在大臣們面前提出來的言語,看來被兒子謹記在心。
朱高熾又問向其他的年輕人們。
年輕人們有的躍躍欲試,有的顧慮,有的膽怯,每一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回答,車廂其餘的人們,也好奇的傾聽,希望聽到新的說法。
“經濟的發展。”
“軍隊的強盛。”
“官員的廉潔。”
“人心的道義。”
朱高熾點了點頭,等衆人說完後,他才笑了起來,緩緩的說道:“對于一個國家和民族而言,最重要的是信心,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冷卻。”
後世的文明科技發達之下,學者們研究更多的社會現象,包括廣闊的阿拉伯地區的現象,成爲了學者們研究的方向之一。
從宗族到遊牧民族,乃至家庭的聯系,國家的擴大與縮小等等。
“任何民族可能會經曆身體的挫敗,但絕不會被其所打倒,可是當一個國家被從心理上擊敗了,那麽它就會走向真正的滅亡。”
朱高熾說完,人們沉思了起來。
别的文明不提,中華文明剛剛被徹底擊敗了一次。
後世多數人并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因爲許多人的眼中,古代是一個模樣,并不是變化的。
他們也不明白,爲什麽輿論戰很重要。
米國的強盛,的确是值得承認的,可是他們對于後世的關注以及防備,其實并不是米國在衰退,而是後世崛起的太快,追趕的速度讓他們驚恐。
如果不把後世算上,米國在世界的比重仍然是超級第一,把第三名遠遠抛在身後,與第三名的距離反而還在擴大,唯一的變化,是多了個強大的競争對手,緊緊的跟在其後。
那麽如此的米國,選擇的手段,必定是有其科學道理的。
從萬衆一心的贊美秦皇漢武,到各種的反思,從萬衆一心的稱贊霍去病,到各種我的家鄉,人心的瓦解,就是最大武器。
信仰并不是宗教。
當國家的信仰崩潰,就是災難降臨的時刻。
明朝最大的作用,就是恢複了漢族的自信,建立了新的信仰,雖然這個信仰,在三百年後又被打敗了,可是呢,算是爲中華文明補了一波血。
朱高熾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當下的大明,需要一個皇帝,朱棣老了,自己也邁入了中年,更讓朱高熾放心不下的是,原主的壽命,曆史上隻活了四十八歲。
自己能不能改變,朱高熾并不肯定,所以他需要爲大明培養出合格的繼承者。
“未來誰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因爲世事難料,可是隻要大明和百姓們不失去信心,那麽大明就不會摔倒。”
“而你,應該想的是,如何維持國家的信心,國家的信心,又該如何維持下去,做到讓薪火永遠傳承。”
朱瞻基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子。
太子殿下隻有一個太子妃。
沒有人懷疑朱瞻基的繼承權,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未來的大明皇帝是太子殿下,再以後的皇帝會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子,也就是眼前十七歲的年輕人。
勳貴、文臣、武将、學者、商人、百姓,都把目光落在了年輕人的身上,沉甸甸的厚望,讓年輕人既驕傲,又憂慮。
“兒臣明白了。”
朱瞻基控制着自己的激動,努力保持平靜的語氣。
“咔嚓咔嚓。”
“嗚~”
徐州火車站。
站台上早就等候了望不到頭的人群,官府請來了地方上年邁的鄉老,準備了黃酒,老人激動的向太子殿下敬酒,朱高熾笑着接過。
“嘩啦啦。”
“太子殿下萬歲。”
站台上歡聲隆重。
徐州是重要的軍事地區,自古以來的逐鹿天下,徐州都是避開不過的地方,可以說誰占領了徐州,誰就赢得了主動權。
包括優勢在我這句名言,也是關乎徐州。
朱高熾在徐州檢閱了軍隊,接見了當地的鄉紳和工廠主,以及大明工局在當地的組織和負責人,最後與當地的文武官員開了閉門的會議。
第三日。
朱高熾乘坐火車繼續北上。
“太子殿下到了徐州。”
“太子殿下到了濟南。”
“太子殿下回到了北平行省。”
北平。
報紙的頭版頭條,每日報道太子的行程,一個月下來,百姓們從激動到平靜,從平靜到激動,從激動到激烈,北平的街道上,家家戶戶的門口懸挂起了燕字旗。
大明永樂十二年三月七日。
滿城紅。
百萬人口的城市,從大興新城區開始,到處都是飄蕩的旗幟。
這一天。
所有的工廠不約而同的放假。
晚上。
不夜城徹底的不過夜。
工人們拖家帶口,一家人很早來到東門大街上,從白天的時候開始,大街上就滿滿的是人,交通徹底的被堵死,衙門安排了許多的人手來疏導,需要進城的人和商隊,改從其他城門。
街道上的公廁不夠用了,糞行的商号,組織了人手來專門清理。
從上午到下午,從下午到晚上。
半夜的時候。
因爲太過寒冷,許多人在差役的勸慰下,終于選擇了回家,可還有人抱着棉被守在商鋪的門口,看來要在這裏過夜了。
果不其然。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東門大街連一隻蒼蠅也無法飛過。
人們不知道這裏來了多少人,隻知道人擠人。
所有的巡檢兵丁都來了,衛所也安排了大量的人手,衙門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況,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維持了正常的秩序。
北平布政司的官員們換了一茬又一茬。
當年的工地少年,搖身一變,成爲了巡檢衙門的隊長,帶着自己的同僚們,努力的巡邏周邊。
“大家不要擁擠,保持距離,注意安全。”
“爲了秩序和安全,任何推擠的人都會被抓起來嚴懲。”
馬玄大聲的喊道。
“踏踏踏。”
一排軍士被安排了過來,十步一崗五步一哨,隔開了一片片的區域,終于讓巡檢丁差們松了口氣,他們都差點要哭了,實在是人太多。
哪怕是年關的時候,城裏也沒有這許多的人。
仿佛整個北平府的百姓們都趕來了。
一百五十步寬的直道,如此寬廣的道路,都無法滿足這裏的需求,兩邊的遠處,同樣是人流的汪洋大海。
“如果我國能有這樣的太子殿下,還有什麽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呢。”
遠處的酒樓,幾名高麗的商人眺望着,忍不住發出了感歎。
“嘚嘚嘚。”
四面八方的軍戶們,在片井長的帶領下,經過衛所的允許,騎着自家的馬匹,帶上全副的武裝,猶如小河彙聚一般的,站崗在道路的兩旁。
常年農機勞作,高效的工作效率,給予了更多的時間,他們時不時獵殺野豬野獸,并定期操練的漢子們,皮膚曬得黝黑,滿是繭子的大手,緊緊的握住武器,娴熟的騎在馬背上。
他們不知道太子殿下何時經過他們這裏,可是每個人都沒有不耐煩,是他們自己要來的。
大片井制度。
每家百畝的土地。
前些年官府和衛所管得嚴,逼迫許多的軍戶們分家,各家的子弟,除了長子外,多數被安頓去了更遠的地方,不過很快收到了書信,雖然他們隔得遠了,可是次子們在别的土地上,活的很好,有了自己的家庭,要不了二十年,又會誕生新的小家族。
低息的農業貸款,低息的房屋貸款,長期的農業優惠政策.
軍戶們的生活大爲改善。
劇院裏的新戲,永遠不允許抹黑軍人和軍戶。
他們的孩子嬉戲在地頭上,從小事舞槍弄棒,嚴格的片井制度下,鄉間除了野兔獐子外,還有野豬和野狼的增加,孩子們從小跟着父輩們學習打獵。
豐富的農業收獲,充足的土地,家家戶戶有兩三頭牲口。
日子并不是很安穩,特别是野獸的威脅,可是每個人都感到了滿足和幸福,晚上衛所的公房,成爲了軍戶們消遣的地方。
圈子的穩定和發展,讓軍戶們保持了更高的道德水平。
去年。
根據兵部的統計,大明有将近四百萬戶的軍戶,軍田不分優劣和山林,合計高達近五億畝,爲大明的農業穩定帶來了巨大的根基。
“威!”
遠處。
旗幟飄蕩。
四百五十名的衛隊,拱衛着中間的馬車,車隊抵達了北平城的郊區,早就出發迎接的官員們,跟在車隊的中間,騎馬的騎馬,騎騾子的起騾子,乘坐馬車的乘坐馬車。
衛隊之外是地方的軍隊。
片井長大聲的喊道。
軍戶們在馬背上行軍禮。
朱瞻基騎着馬跟在馬車後面,臉色漲得通紅,原來父親的威望是這樣的,如此高的民心的擁戴,讓朱瞻基内心自豪萬分。
馬車很低調。
朱高熾早就要求了地方官府不許迎接,可是這裏是北平,朱高熾出發的地方,也是大明開展工業化的老區,執行片井制度最嚴格的地方。
官府擋不住,并且極力的解釋,朱高熾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出現事故,一定要保障秩序。
當馬車抵達北平新區的時候。
歡呼的呐喊聲,從地面傳到了天上,一陣接一陣的歡呼連綿不絕。
人們使勁的搖着手裏的旗幟。
籃子裏的花瓣,被百姓們灑到了地上,形成了厚厚的花街。
車輪壓過花瓣,留下了車痕。
士兵們的腳步踩過花瓣。
老人們眼含淚水,舉着手裏的竹籃,裏面裝滿了食物,他們知道這麽多人,他們的食物并無法送到太子殿下那裏,可是他們很滿足。
他們要讓太子殿下看到,他們在爲太子殿下獻上食物。
再也沒有一個國度,猶如中國的老百姓們這般愛惜糧食,獻上自家的糧食,是老百姓們最大的心意。
朱瞻基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話。
這樣的一個民族,這樣的民族之心,世界上有什麽力量可以打敗他。
難怪父親每日都戰戰兢兢,從來不會根據官員們的想法,同意那些看起來更高效的提議方案,哪怕是對高麗的用兵,甯願自己想盡更多的辦法和布局,而不是直接動兵。
大明太子殿下入城圖。
被氣氛感動的淚流滿面的畫匠,在山腰上,望着山下的城市,滿臉鄭重的畫下了這幅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