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通收拾了行李,左邊手提箱,右手戴上帽子,妻子在門口抱着未滿周歲的幺兒,家裏請了兩個女傭,所以劉通并不擔心家裏事情。
“我去京城大概要一個月後才回家,二姑娘年齡大了,在學堂裏經常去同學家玩,本也不算什麽,可到底是女孩子家家,上回就很危險,所以你還是要拘束一下她。”
兒子最終沒有當兵,去了京城國子監讀書。
兒子的事情,劉通并不擔心,反而随着女兒的年齡大了,讓他操心的事情多了起來,如今社會上倡導女子也有上道學的權利,受到了皇太孫殿下的稱贊。
妻子是傳統的女性,相夫教子,卻又享受着新城區的城市建設福利。
不同的環境,帶來不同的生活方式。
穿着長裙的婦女,懷裏的孩子很安靜,好奇的看着門外。
“夫君的囑咐,奴會記住的。”
“嗯。”
“你也照顧好自己。”
“我走了。”
劉通不舍的轉身離去。
新城區的街道上,幾名巡檢丁差按路線,不定時的巡邏,可能是走累了,坐在小廣場的木凳子上,木凳子旁邊的煤油路燈已經滅了。
每日的傍晚,更夫們會用特制的長杆子,往煤油路燈裏頭灌入煤油,剛剛夠燃燒兩個時辰的,當煤油燒完就會自己熄滅。
玻璃是海外貿易中的搶手貨,價格賣的不低。
而在大明因爲是民生物資,所以定價很便宜,成爲了社會普及的産品,于是有了許多生産玻璃的工廠,創造了大量的就業崗位。
小廣場是平整後的土地,鋪設了磚石,留出了許多的泥土地,還有沙坑。
幾家在學走路的孩童,身邊多半是老人,還有幾名年輕的婦女,一邊聊天,一邊看顧着自家的孩子,摔跤了,有的孩子會哭,有的孩子自己爬起來。
“你家的孩子一點也不嬌氣。”
婦人稱贊的說道。
“傻的很,都不知道哭,會哭的孩子才聰明呢。”
各自誇耀對方的孩子。
小廣場上其樂融融。
并不是所有的婦女都會成爲家庭婦女,北平城周邊的農民,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大片井制度改革的最徹底,農民可是讓人羨慕的職業。
工人家庭有的雙職工,也有的單職工。
雙職工的,會把老人接來,養老之外,幫忙照看孩子,單職工的,說明家中沒有老人幫忙照看孩子,或者去了其他兄弟家。
經濟地位決定社會地位。
但是大明的儒家思想有進步,還有一些保留,尊老之道上,沒有哪家敢虐待老人,不但會被鄰居們歧視,更會引來官府的處罰。
所以這一自然現象,在大明被扭轉了,屬于社會文明的體現。
“劉大家。”
“您這是要出遠門啊。”
人們看到了劉通,見到他的裝扮以及帶着的行李,紛紛彎腰行禮,并且笑着招呼道。
劉通連連點頭。
“因爲公幹,在下要去京城一趟。”
非禮勿視。
劉通遠遠的向婦人們回禮,快步的離開,不想和婦人們産生過多的交集。
見到片坊裏最有名的文化人,婦人們都很熱情。
留個情面,說不定日後還能關照自己的孩子。
來到了站台。
片坊裏長期生活的人們,大多互相認識,紛紛各自抱拳行拱手禮,也有彎腰行作稽禮,也有人舉了舉手,簡單的打個招呼。
“劉大家。”
“周師傅。”
“王師傅。”
鐵軌上的公車終于來了。
人們排着隊上車。
都是左鄰右舍,誰都會照顧自己的形象。
隻有人口流動大的地區,以及不夠富裕的條件,才會出現許多的行爲,而穩定的地區,會有已經默契的社會習俗,并且随着經濟越發達,秩序越井然。
衆人各自掏出一厘錢放入錢箱,然後尋找座位。
但是座位明顯不夠。
“伱請。”
“我很快就到了。”
每一個站台大多數如此。
因爲每個站台搭乘的乘客們,多是相熟的人。
當公車進入鬧市區才有改變。
北平和京城不同。
京城有皇宮,所以老城區裏的改變并不算徹底,高樓大廈有限制,以免窺視皇宮,杜絕一些風險,而北平的老城區改變的很多。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甚至有了身處鋼筋水泥世界的錯覺。
工業化的發展,帶來了人口的集中。
北平是最早的工業城區,吸收的人口也最多,把周邊縣鎮的富餘勞動力全部吸收到了城裏,也讓鄉間人口變得稀少,爲大片井制度的改革提供了成功的條件。
縣鎮不但沒有因爲人口的增長變多,反而随着工業化的發展,竟然撤裁了兩個縣。
北平的變化。
才十二年而已。
諸多的現象,引起了人們的反思。
不隻是一兩個,乃至市井之間的百姓們的交談,也有了許多了感慨和讨論,成爲了一種社會現象,誕生了許多的疑問和思考。
劉通隻是其中的一例,因爲他的文學水平高,所以最有名。
爲什麽變化會那麽大。
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以往的傳統社會,雖然也有發展,每個朝代都有不同,技術和社會文明的進步同樣明顯,可與當下的大明,具備了質的差别。
朱高熾原來還是小王爺的時候,在大明工局發表的講話,以及向管事們傳授的道理,終于被當初的文書房一篇一篇整理後,發到了報刊上。
原來有這麽多的道理。
以前朱高熾說話效果不大,因爲人們無法理解,更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對的。
可北平的變化就是最大的證明。
越來越多的人主動學習和研究朱高熾的講話稿,成爲了新學新社會風氣的養料,爲人們思想的變化,以及學問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動力。
很多的道理,衆人一眼就能明白,放在十幾年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北平的非農人口高達四成。
北宋時期的城市人口爲1662.3萬,占當時全國人口8260萬的21.10%。到了南宋,城市人口1590萬,占當時全國人口7100萬的22.40%,
汴京和臨安的人口更是超過百萬。
而整個河南,洪武二十六年才不到兩百萬人,十年的發展下來,也隻有兩百四十餘萬,還未恢複到宋朝時期的水平。
但是北平行省的人口雖然是五百萬,非農人口卻已經達到了近兩百萬,北平城有了八十萬人口之多,占了全行省的近七分之一。
發達的非農人口,龐大的工人階級,帶來了經濟的興盛。
幾名女性工作人員上了公車,成爲了特殊的存在。
因爲人力的缺口,大量的工作崗位缺人,促發北平鼓勵女性參加勞動,于是這些在内行省無法接受的現象,哪怕是浙江行省與應天府行省都沒有達到的文明,卻在北平已經成爲了習慣。
女人和男人們一同擠公車。
任何龌龊的言論,都會受到官府嚴厲的處罰。
北平沒有自由。
說話也被限制,禍從口出,但凡有侮辱婦女,或者妨礙社會正常秩序的言論,哪怕是個人的行爲,隻是爲了嘲諷,都會坐三個月的牢,并且遭受罰款的處罰。
甚至新城區,特别是片坊裏,修理自己的房屋都要被片坊所管。
“劉大家,我下車了,告辭。”
“慢走。”
劉通笑道。
衆人紛紛望去,被稱呼大家可不是一般人。
不久。
公車重新出發,車廂裏恢複了安靜,劉通靜下來心來,一邊思考皇太孫殿下的相召,一邊考慮自己該如何應對,才能獲得最好的表現。
經過換乘,已經沒有人認得劉通。
最後到達了北平火車站。
北平火車站是大站。
西邊專門提供運輸貨物的站台上,堆滿了車廂,一個個的車廂裏,裝滿了各色各樣的貨物,從昂貴的貨物,到廉價的民生物資,乃至大量的糧食和肉幹等。
車站的工作人員許多在那裏忙碌,入冊的、清點的、報單的、搬運的、各行的夥計、管事等,各司其職,非常的忙碌。
人們走路都是小跑,可見有多忙。
東邊是提供給乘客的。
劉通昨日已經購買了車票,乘坐今日前往京城的列車。
站台的人多的數不清。
有挑着擔子的,扛着包裹的,舉着箱子的,拖着麻袋的,三教九流皆有,在這裏大家隻有一個身份,火車站的乘客。
“提防竊賊啦。”
“各自照看好各自的行禮,避免丢失。”
“發現竊賊請大聲呼喊,站台的巡檢丁差會第一時間趕到,任何人不要害怕竊賊,大家都是響當當的漢子,要敢于和竊賊做鬥争。”
站台的工作人員巡邏着喊話。
“哇哇。”
嬰兒的哭喊聲。
“老幺,老幺。”
老漢大聲的呼喊尋人。
嘈雜的聲音,響徹了站台,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去往京城的火車即将進站啦,一五一号車票的乘客們,主意即将上車,其餘的乘客們不要上錯了車,請看好自己手裏的車票。”
工作人員都是大嗓門。
嗓門不大幹不好這份活計。
劉通左手提着行禮,右手舉着車票,順利的登上了列車,身後的人大包小包,費了好一番力氣。
終于。
人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火車車廂裏也擠滿了行禮。
火車出發前,車廂類恢複了安靜。
“咔嚓~咔嚓~”
火車慢慢的啓動,緩緩的離開了站台。
人們懸着的心跟着落下。
突然之間。
車廂裏的喧雜聲熱鬧了起來,每個卡座的乘客們,五湖四海的進行交流,聊着大明大江南北,乃至外海的事情,是天下信息傳播最密的場所。
哪怕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隻要他經常乘坐火車,比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社會模式,更要高效百倍。
這個時代。
經常乘坐火車的乘客,屬于社會中的“先進份子”。
就和後世互聯網剛興起的時候。
那些最初使用互聯網的人們,他們了解的信息程度,比其他的方式高效許多倍,同樣這些人,總體上屬于“高素質”人群。
長途乘坐,有些人談不完的話題,有些人昏昏欲睡。
中午飯點的時候,列車會在專門的站台停靠,站台準備好了食物,由工作人員們送上列車,提供給有需要的乘客們使用。
火車的速度每個時辰六十裏。
随着蒸汽機的發展,有人提出了加速,不過鐵道運營部經過長時期的調研後,并沒有采取加速的方案,仍然保持每個時辰六十裏。
到站與等候,還有各種原因,抵達京城已經是第四天的上午。
劉通滿是疲憊。
身上也感覺不爽利,先去酒店租了一間客房,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幹淨的衣服,把換下來的衣物交給了店小二,酒店提供洗衣服的服務,但是需要單獨出錢。
京城并不陌生。
劉通沒有向店小二問路,自己輕車熟路的去了文華殿,在東華門經過勘驗,文書房的工作人員來爲他登記,劉通留下了自己的住址。
“劉大家先回去,皇太孫殿下何時召見劉大家,我們會前去你下榻的酒店告知的。”
“還有公房可以提供,劉大家要不要住公房?”
文華殿的公房,是專門提供給公幹的人住宿用的,劉通搖了搖頭,那裏關系複雜,他不想節外生枝,還是住酒店安逸。
他在報社與書行的稿費,乃至人才津貼,以及項目小組的津貼,足夠支撐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違背自己的心情。
劉通離開了文華殿,去拜訪了在京城的幾位好友。
衆人得知劉通的到來,大家都很高興,約在了晚上一起吃飯,下午的時候,劉通和一位好友閑逛京城。
好友去車行包了一輛馬車半日的時間。
馬車帶着兩人,漫無目的的在京城裏轉悠。
京城的直道本來就修建的寬廣。
“京城的變化很大呀。”
“老城區變化不算大,你可以去淳化新城區看看,那裏可是把荒地,變成了一座繁華的城市。”
淳化新城區所在地,原來是淳化關,是爲了拱衛京城而修建的關隘。
随着經濟發展的需求,原先半保留的關隘,已經拆掉了城門,甚至去年,把城門口一段的城牆也拆掉,爲了擴大道路。
出了城,看到了一座廟宇。
讓馬車停靠後,兩人去廟宇閑逛了一番,在寺廟的大樹下,坐在石桌上,小沙彌送來了茶水,兩人歇歇腳。
“我聽聞帖木兒國家,乃至許多的地區,他們的宗教很嚴厲,對人們的約束很大,反觀我們中華,曆來的宗教就不強勢。”
“強勢的都被滅了。”
“應該是我們的信仰是敬祖,家家都有族譜,春秋時期,是貴族們才有的,國外也是,隻有貴族才有家譜,可我們中華因爲文明的昌盛,讀書群體大,做到了家家都有族譜,而不是像國外。”
“敬俸祖先,就是我們最大的信仰。”
“所以大明的工業化能有今日,是因爲技術進步,推動了以機器生産爲特征的社會變革,而思想上并無阻礙。”
“主要還是皇太孫殿下。”
“皇太孫殿下推動了技術的進步,發明出了蒸汽機,蒸汽機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皇太孫殿下打造了工業化需要的前提社會,也就是高工錢的社會體系。”
兩人從閑談,到越來越正式的交流。
“如果放在春秋時代的貴族時期,除了技術上無法滿足,他們的社會模式,也是推動不了工業社會的。”
“貴族時期,百姓們大量是家奴,釋放不了社會生産力,隻有在地主社會,雖然也約束人口,但依托的是雇傭關系,而不是主奴關系,佃戶有他們的自由。”
“皇太孫殿下入京城前,南方的局勢很緊張。”
“可大戶們雖然敵視,卻管不到佃戶們的頭上,佃戶們大量的離開土地,主動加入了工業化社會,削弱了大戶們的實力。”
如果朱高熾在這裏,會說道這是與美國的南北戰争不同的。
美國的南方地主們,他們是奴隸主,而不是雇傭主。
西方中世紀結束後的思想解放,隻是比西方貴族時代先進,卻沒有超過東方,當然,某些方面肯定是有進步的,甚至超過同時期的大明。
不過兩者各有優劣,可以取長補短,互相學習和借鑒。
明朝的社會風氣,比較宋朝的社會文明,是有差距的,宋朝在重文輕武一道上走的太激進,但是掩蓋不了社會文明發達的優勢。
宋朝的社會文明,倒是可以超過西方中世紀結束後的思想解放時期。
明朝要到中後期,才能媲美宋朝社會。
可也比元朝的社會模式要進步。
所以後世部分學者說明朝是中華文明的恢複期。
“實力爲王。”
“皇太孫殿下的軍事實力,才是真正的原因,猶如木桶,每一塊都需要足夠長,裝下的水才能越多,否則任一塊木闆短缺,裝的水也會灑出來。”
“這倒是。”
“宋朝的文明輝煌,正如多數的木闆都很長,唯獨軍事的這塊木闆上,卻出現了問題,導緻發揮不出應該有的力量。”
“所以皇太孫殿下,很早的時候就提出了,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雙手抓,不可缺一的發展模式,正是基于宋朝的失敗,而提出的思想。”
“而武力強,其他方面短,又如前元,雖然靠着武力征服了一切,可帶來的卻是文明的倒退,乃至天下的土地上戰火連連,生産力的倒退,不但爲老百姓帶來不了安甯和富裕,反而讓各地的百姓們困苦不堪。”
兩人的茶會已經涼了。
寺廟的主持,見兩人來曆不凡,親自來添茶。
“謝過主持。”
“兩位施主從何而來?”
劉通和好友各自自我介紹了一番。
“原來是劉大家和周大家。”
主持聽過劉通的名聲,笑容越發的熱情,并提出請二人晚上留在寺廟,嘗一嘗寺廟的齋飯。
大明後期,随着生産力的發展,文明也有了進步,儒釋道三家的思想進行了融合。
讀書人們在寺廟居住,乃至到寺廟吃齋飯等屬于常态。
現在随着經濟的發展,人口的流通,寺廟仍然如曆史般,提前發展出了這些業務,提供住宿和齋飯,爲人們的異地生活提供了服務。
“得罪了,不是不願意留下,而是已經有約。”
劉通歉意的說道。
主持也沒有不滿,希望二人下次再來寺廟。
等老和尚走後。
劉通和好友互相笑了笑。
名利名利,哪怕是方外之人,同樣是避不開的,可謂是人性的表現。
“大明的國力發展非同尋常,商人們的腳步遍布東南亞,乃至中亞也有大明商人的腳印,可見物資的繁盛,在對外的關系上,出現了許多的沖突。”
“你在報紙上發表的外部對等關系,的确讓人眼睛一亮,可細思下來,卻有些冷酷無情,與中華文明之道略有沖突。”
劉通的好友笑道。
劉通眼睛一亮。
他這次來是因爲皇太孫殿下,想要聽聽他的外部對等關系,可劉通有自知之明,以皇太孫殿下的英姿,必然有了大困惑,自己不一定能解決。
所以他希望聽到更多的建議,以補充自己的思想,所以劉通不但沒有大怒,反而喜歡的很。
見到劉通的神情,他的好友也很高興。
因爲知道劉通的性格,不是獨夫,好友才願意指教,曆來思想之道都是大事,處理不好火候,哪怕是朋友關系也能變成敵人。
“觀我大明對外之道,離不開聖人。”
“從聖人下旨天下,中國大地上生活的人,皆是他的赤子,雖然仍屬于家天下的思想,可也比主奴思想進步了不知多少。”
“大明律又明确規定,不允許奴仆的存在,可有規定允許制定的人群擁有奴仆,說明了聖人所處在時代,他的經曆爲他帶去的局限性。”
“而皇太孫殿下卻在改革皇宮,雖然沒有取消宦官,卻是因爲爲了照顧他們,總不能棄之不理,反倒是不近人情了。”
劉通聽得聚精會神,自己的好友到底居住在京城。
近水樓台先得月。
至少在對皇太孫的事迹上,了解的比自己要更多,劉通忍不住考慮,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搬來京城,到底是政治中心,北平雖然工業化發展的早,優勢卻不一定能長期保持。
(本章完)